荀彧让他坐到床边,替他拍掉身上的土灰,又把头枕在他的膝盖上:“公达,不要听他们说的话,知道吗?”

“可你不能……”荀攸想起方才荀彧的剖白,他垂落于地的额,他流着泪的眼,心内骤然痛不可当,“你不能把这些话放在自己身上。”

荀彧轻轻笑起来:“我是什么人自有你知,我自问俯仰不愧于天地,今夜种种,不过是脏水向我泼来,由而映照他们的影子……”

他大约真的累极了,话音渐落,终于慢慢入眠。荀攸紧紧握着他的手,心想或许什么时候,又会有人在窗外看着他们了。黑咕隆咚的影子,毛躁刺耳的说话声,说他们是放荡的野鸳鸯,发情的猫。

第十四章

那晚荀攸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白雪无垠,红泥小炉煨温酒,荀彧的脸灿若春桃,他拢了拢霜白的狐领大氅笑道:“公达,这场雪太大,我要走了,你不必送我。”

头往下一顿,荀彧就睁开了眼睛,窗外皑皑积雪,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怀中的身子滚烫得灼人,荀攸伸手探了探体温便知不好,他摇醒了荀彧,着急道:“文若,文若,你醒一醒,你烧糊涂了!”

荀彧的身子软绵绵的,许久才从喉间应了他一声:“……怎么了?”

“有没有药?从前那些药,可不可以吃?”

荀彧鼻间叹出绵长的热气,晕乎乎地睁开眼睛道:“没有,你别忙……你去,你去找赵队长来……”

“找他有什么……”

“去,”荀彧皱着眉,极力抬着手指向门口:“去找他来,他知道该怎么办。”

荀攸心慌意乱,只能听他的。赵队长果真浅眠,他来不及点灯,摸着黑却极快地穿好衣服,又从抽屉的角落里取了好些钱才同荀攸走。荀彧见了他,似是松了口气,便向荀攸道:“我同赵队长有话说,你先到门边去。”

荀攸不忿极了,他不晓得究竟有什么还要瞒着他,但荀彧坚持,口吻极硬地要他回避。荀攸站在门边,看见赵队长附耳下去,荀彧开始断断续续同他说着什么。约莫商谈半分钟后,荀彧才问他:“可不可以?”

赵队长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对荀攸道:“快,穿衣服带上钱,我们送他到卫生站去。”

荀攸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大衣一边问:“卫生站?哪里的卫生站?”

“沙河农场的卫生站,离镇子近,总有人在的。”

荀攸看了看窗外的大雪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去?”

“没有车了,叫醒别人不合适。这样,我们轮流背着他,先往大路走,遇见车就拦下来,再不济走一个半钟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