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没想过这是个多么荒谬绝伦的计划,只是麻木而积极地顺从着。两个人忙忙碌碌地全副武装,又凑了两百元应急,便悄悄背着荀彧往沙河镇的方向去。

雪天路滑,又极难辨认方向,风雪涌进喉咙里全是干辣辣的疼。赵队长拿着两只手电筒往前照,光很快就被吞没进黑暗中。荀攸一度停下来质疑过方向,但赵队长很坚持,他在风雪中跺着脚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害他。

四周群山环绕,像一尊尊体型庞大的佛对他们的目送。

这辈子荀攸没吃过这个苦头,已几近力竭,好几回他困倦得要向前栽倒,都在摇摇欲坠时想起荀彧濒死的喘息,又醒过来接着往下走。终于在窥得天颜处,荀攸被隐埋在雪中的巨石绊倒,连带着荀彧一起扑在雪地上。

荀攸爬起来,看见雪里的殷红,惊得他连忙捧起手边的雪盖住了那一片血迹。他又跪爬着回到荀彧身边,扯着荀彧的手臂,试图再次将他背起来。但反复几次后,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荀攸喘着粗气,歉意地摸了摸荀彧的脸,对他狼狈地笑着:“文若,我没力气了,咱们歇一歇再走。”

荀彧被他们裹在一床薄被里,卧于广阔的天地之间,睡颜恬静如婴,仿佛摔不疼也病不死。他渐渐睁开了眼睛,对着他笑了:“不必了,公达,我活不成了……”

荀攸用雪抹了一把脸,用力张大眼睛和嘴巴,努力地装出积极的笑脸:“你胡说,我让赵队长背着你,咱们现在就走。”

“不……不要浪费时间,我想和你说说话,这里就很好……”

荀彧举目四望,只见峰峦叠嶂处尽是翳然,唯有天际将明,可做辞世一观。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天亮了。

荀彧问他:“你抱抱我,好吗?”

荀攸忽然生起气来,他固执地跪在荀彧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肩上搭:“不要,我不要抱你,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医院去。”

可他越拉扯,越觉得荀彧的身体轻软无骨,竟没有分毫的份量。荀攸慌了,他陡然松开手,荀彧的手臂就像当日壮汉的手臂那样,软绵绵地垂在雪地间。

荀彧莞唇浅笑,又轻声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荀攸喉间一梗,随后便上前抱起他的身体。他极郑重地亲他的额头,亲他的眼睛,荀彧也惬意地闭上眼与他亲昵着。直直吻至荀彧的脸侧,荀攸终于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发出某种孤独而负伤的兽类才有的低泣。

哭泣声在山间微弱地回荡,他口不择言地求着他,求他活着,求他不要抛下自己,甚至歇斯里底地问他,怎么办呢,文若,我该怎么办呢。

荀彧只是浅笑着,替他拭泪,隐约还有微弱的叹息:“公达,天很快就亮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外走,到县城里去,吃肉,吃烧饼,回上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