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之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说你了,你会好好的,长命百岁地活着。”
那一刻荀攸几乎窒息在这场封山的大雪中,他哭得口齿不清,拼命晃着荀彧的肩膀,几乎要摇碎他的骨头:“我不要!我不要!”
荀攸知道自己在闹小孩子脾气,因为命运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筹码,他只能对着荀彧生气。荀彧已经那样虚弱了,可仍旧在安抚着他,声音细细的,像神仙在天上说悄悄话。
“不要忘记我啊,公达。”荀彧的眼睛里渐渐散了神光,但仍有春日迟迟的和煦笑意。
记得有人在这里爱着你。
荀攸看见荀彧的眼睫,像两只冻僵了的蝴蝶翅膀,他知道他说不了多久的话了,只能擦干了眼泪仔细听着。荀彧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只说得出“你”、“我”还有“走”和“活着”这样简单的字眼,后来荀攸只能俯着身子,耳朵贴在他的嘴唇边仔细捕捉着断续的字词。
荀攸枕在荀彧的胸前,四肢冻得发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他已经看见大路了,路上有稀疏的车辆,它们的车灯是温暖的黄色,一闪一烁,令人觉得既有活力,又有希望。
他执拗地延迟一切事实的既成,无所作为地抵抗灭顶的悲恸。
恰时天上惊掠孤鸿,它凄厉而高昂地鸣叫,翅风凛凛,震破长空。荀攸僵硬地扭着脖子,就那样出神地凝望着它,心道这只鸟会不会是他们曾经遇见过的那只呢。
那时真好啊,流光堪掬尘。
可深沉的冬天里不会有盘桓的孤鸟,它一定已经死在半途了。
荀攸回过神来,眼睛渐渐被雪光迷得酸疼,眯着倒好受了些,只是看不太清荀彧的脸了。他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唤着,又生怕吵醒了他:“文若,文若。”
赵队长在身后拉着他:“荀攸,你放手,他已经死了!”
荀攸哪里听得“死”这个字,瞬间便红了眼,硬是将荀彧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只蝼蚁,在封山的大雪里爬行。
可荀攸料不到,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重量竟然是不一样的,死尸的重量让他如坠冰窖,手脚打颤地走了不到五公里,又再一次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去扯荀彧的身体,赵队长冲上来扯开了他,压着哭腔怒吼道:“他会受伤的!荀攸!”
两个人眼中泛着赤光,气喘吁吁地站在旷野间听呼啸的风,很快赵队长抹了眼泪,把两百块完完整整地掏出来塞进荀攸的内侧口袋里:“钱拿着,你走吧。”
荀攸直楞楞地发呆,赵队长看得出来,荀攸已然痴傻了,他只能向外推了他一把,再次对着他吼:“你走!走啊!”
荀攸置若罔闻,他只是看着荀彧的尸体,嘴巴微微张开,冷静得像另一个死人。然而在某个赵队长恍神的瞬间,荀攸再一次朝着荀彧的尸体冲去。他忽然从死人变成了冲锋陷阵的战士,荀彧的尸体是他的高地,即使弹尽粮绝,也要死在他的高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