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闭上眼自己用手指擦去额上冷汗。他既蒙西门吹雪相救又表谢意,人家问起,他总不能不理睬此间主人。除了月港是应人之事,要替人守秘之外,叶孤城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可隐瞒,他睁眼道:“不管有没有圈套,我有生之年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与你一战。”
西门吹雪点点头,叶孤城没有否认圈套,也没有否认想与他一战。
叶孤城又道:“九月十五的机会,失不再来,你我约战,总还有机会,彼时彼处,二者只能择其一……”
西门吹雪道:“那件事,比剑还重要?”
叶孤城道:“剑的用途,岂止用来较技。”
西门吹雪道:“还可用来逼宫?”
叶孤城道:“我以为西门庄主杀我之时,已经懂我的意思。”
西门吹雪道:“你将性命、剑技、剑意都托付给我,我自然懂得。”
叶孤城道:“可我仍有不能托付给你的东西。”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比生命和剑还重要的,只有——西门吹雪只想了一刹那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认为叶孤城会有什么重要的人受到胁迫,他们都是绝不接受胁迫的人,叶孤城会去做这件事,只会因为他想要去做、他认为自己应当去做。
人都是怀抱秘密的。西门吹雪绝不会利用救命之恩来挟制他人,叶孤城说了“不能托付”,他也就不再追问。
“还有一个问题,”西门吹雪道,“天外飞仙为何会刺偏?”
“你我之间,死一个人,已经够了。”
西门吹雪当初刺那一剑干脆利落,剑伤虽重,却既无毒,也未波及太多脏腑。西门吹雪精于治疗外伤,叶孤城长年习武耐受力强,所以最初的危险度过之后,伤口里外渐渐愈合,后面倒不怎样迁延难治。叶孤城卧床期间西门吹雪怕他无聊,待他能稍稍起身,便拿了许多剑谱给他消磨时间。万梅山庄馆藏剑谱自非凡品,把人弄得是每天跃跃欲试。
一法通,万法通,何况他二人于剑术早已随心所欲,已得武功中至高无上之境界。叶孤城解谱飞快,半月之间就都草草过了一遍。一日他问西门吹雪道,这些剑谱他大都知道出处,却也看到几本未曾见过的剑谱,招式格外精妙,不知道来自何门何派。
西门吹雪道:“那些是我从小到大,自创的剑法。”
见叶孤城惊讶,西门吹雪又道:“你看过的这些剑谱,是我自小到大,修习过的剑谱。当然,有些只是试试,没有多练。”
叶孤城疑惑道:“既然如此,西门庄主为何……”
西门吹雪道:“你还记得那日我说过,若你觉得不公,我亦可让你了解我。”
既然无故让人了解身体发肤不妥,那便让你知根知底地了解我的剑。便是连叶孤城也不能不佩服,西门吹雪果真公平正直。
他心里佩服,嘴上说道:“那你亏了。”
西门吹雪道:“你说我二人之间,死一个就够了。如今我救得你,已是赚了。”
叶孤城从剑谱中抬起头:“若非是西门庄主的音色,我以为说话的是陆小凤。”
言下之意是嘲他轻佻,西门吹雪倒有些洋洋自得。他平常面无表情,但是人家稀罕他笑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得意的,还会故意说些“我也是人啊”之类的摆摆姿态;他平常不爱说话,但是说几句俏皮话出来逗人,惹得人张口结舌,他心里其实也是得意的。西门吹雪何等人物?他杀得人,救得人,交得朋友,经营得了铺面,有妻又将有儿,在家做得富家翁,出门俨然江湖大佬,固然他眼界极高且把剑术修行看得高于一切,但他也活灵灵一个人生在世间,又怎可能真做那孤冷枯寂的人间神明?
叶孤城被他圈在万梅山庄养伤,眨眼过了快一个月,日常坐卧走动、饮食说笑已无大碍,只要呆在庄内,不大悲大喜,不饥寒劳倦,西门吹雪也就由他去。万梅山庄生活优渥,又几乎与世隔绝,更轮不到客居于此的叶孤城饥寒劳倦、大悲大喜,生活平稳闲适,又常吃着温补的东西,他脸上渐渐看不出病容。
西门吹雪本就很少出庄,这二十余日更是日日泡在庄内,朝夕练剑,闲时读书,偶然听取管家和各地掌柜来报土地店铺的收益,其余时间都消耗在叶孤城身上,消耗在叶孤城身上的时间里又有一半时间二人都在钻研武学——将来西门吹雪的仇家跟他照面估摸着得吓一大跳。
十月初冬,天气清寒,近几日晨起时庭院里落了霜,满地白晃晃的,走在外面冻手冻脚,再起点儿小风,那风也硬得刮脸。这日凌晨叶孤城被冻醒,撑起半身隔着贝壳磨制的窗格看着窗外,天亮得晚,此时晓月残星尚在空中,万籁俱寂之中他只觉得冷,缩回床上又禁不住回想南海诸岛,越想越难以入睡,起身裹了几层衣服,推门出来。
叶孤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闭上眼自己用手指擦去额上冷汗。他既蒙西门吹雪相救又表谢意,人家问起,他总不能不理睬此间主人。除了月港是应人之事,要替人守秘之外,叶孤城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可隐瞒,他睁眼道:“不管有没有圈套,我有生之年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与你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