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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当日大病之后,周瑜便时常做一个梦。

同一个噩梦。

他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梦见了孙策,孙权,小妹……当然,还有另一个自己。

他看见了少年孙策拂开他额前碎发,红着脸说着“心悦”,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声,是那么鲜活,他感到唇上如羽毛轻动的温柔。相悦以情,相偎以身,相许以心。

那日他得到了一枚玉佩,为他爱之人所赠。

他看见那场喜宴,身侧的孙策着着繁复喜服,然而还没等他舒心地笑出来,便忽而感到心中一阵酸涩的疼痛,他看见孙策身边盈盈立着一位女子,裙上纹绣着龙凤呈祥。他想上前质问孙策这是怎么回事,或者直接揍他一顿,可却有一种不可抗力拉着他转身与另一位娇羞的女子三拜叩首。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周身亦是刺目的红。他看见孙策推杯换盏,水酒杯杯下肚,他想那酒大约是极烈的,烈到直呛得饮下之人泪流满面。这时他无端端便冒出一个想法――他好似用了整场青春韶华,徒换了三字,“对不起”,是负己,是辜人。

那日他失去了一枚玉佩,赠予爱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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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梦到了一场雨夜狂奔。他驾着马彻夜奔向某个他自己也不知悉的目的地,不知疲倦,罔顾风雨。他感受得到自己心中无由的慌乱,感受得到双颊不同于夜雨的温热,他一再催马,夹带着好像明知会失去何人的模糊思绪,奔向远方。

他只觉那黑夜冰冷而无尽头,想逃脱又一直复播,冷得如此真实明晰,是因困于那苦雨凄风,抑或是因即将离开的人太重。他恍惚间只觉这并非梦境,而是刻入他脑海又被结痂反复掩盖的往事回忆。

随后便是一堂白幡,葬了他想见再不见之人。他看见自己的白衣融入漫天苍白,他重重跪地,磕得双膝钻心的疼,却平白流不出一丝泪来。他三拜顿首,冲着那堂上棺木灵位,全了他们未成婚仪。这三叩,叩碎了年少旧梦,叩碎了失色天地,徒余他两袖风尘,一身伤痕,自此再无儿女情长,只留国仇家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