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鬼绿一听同伴和自己的记忆完全相反,尴尬地收回了手,迷茫地抓了抓脸,“呃啊啊,头?胳膊?胳膊?头?是头还是胳膊?是胳膊还是头?源赖光到底砍了啥……”

绿色的小妖正与红色的同伴大眼瞪小眼,却听见那“很坏的家伙”语气轻轻地开口道:“我斩下的是酒吞童子的首级。你们要替大江山鬼王报仇?这便来吧。”

天邪鬼绿与天邪鬼赤对视一眼,两位小妖一齐哈哈大笑,天邪鬼绿更是笑得鼻涕都快喷出,“源赖光,大骗子!你说你砍的是鬼王的头,你肯定在说谎!你一定砍的是鬼王的右胳膊!哟哈哈哈,你就还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来吧——”

妖怪轻而易举就取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将男孩遗留在逐渐汇聚的血色小湖,仿佛一只连贫苦人家的贪心小孩也不屑捡走的破布娃娃。

但男孩还剩一口气,他仍在气若游丝地努力呼吸。他本想用小包袱的布缠住自己手臂的断面,减缓失血的速度,但他已经连哭泣、呼救和哀叹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枉替止血。他就像一棵小树,在远离巨木庇护的贫瘠土地上艰难地生长,他想靠着自己的力量长高,接近某扇闪烁着烛火的窗,他始终认为自己长得足够高了,就能窥得窗内属于他的家与家人,可世事未免太过无常。小树被拦腰砍断,倒在了沙与土与血海之中。

在最后闭上眼睛之前,他感到嘲讽——那位好心的比丘尼自爷爷后第一个为他束发,不仅赠予他米和梳子,还祝福他健康平安,为他取了“鬼杀者”之名——如今他却“被鬼所杀”,辜负了‘赖光’这个名字。

他感到悲痛——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他还未去做!他还没有找到父母,没有为爷爷复仇,没有再去一趟源家,因落下了最后一天的工而向婆婆道歉,他还没有攒够钱,买下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士刀,没有学习能够守护京都的阴阳术,没有成为像赖光公那般朔雪不折风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就要这样狼狈且凄惨地死在小树林中的泥巴地。

他还感到遗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招惹上鬼切那样凶暴的大妖怪。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说过什么谎?明明他从来都对鬼切心直口快:滚开,别碰我,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他都这样了,怎么还会“亏欠”鬼切?

如今他付出了自己的左眼和右臂,他算还清欠鬼切的东西了吗?

带着无穷无尽的疑问,男孩沉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他最后的念头犹如断裂的红线,缠绕在一把他所幻想出的优美长刀之上。他想:如果还有来生,请让我成为一把武士刀吧。

我想被某个人所需要,我会全心全意地保护那个人。我会很锋利,我不怕折断,我会为那个人斩尽万鬼,我会让他成为像赖光公一样的英雄。

如果天上真有神灵,请听见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