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晴明望向变小了很多的“源赖光”,他的眼神却由诙谐的揶揄转变为慈爱与怜惜,“源赖光是个混账,但赖光……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就算失去了手和眼,就算无时无刻不被体内的妖血所折磨,他仍然想着报恩,想为我做点什么。就算每次都抢下他手里的扫帚,针线,碗筷,竹篾,他仍然不愿乖乖回屋睡觉,他真是……为了得到容身之处,为了被世人所爱,甘愿付出一切啊。”
晴明极快地抹了抹眼角,将小木匣递给鬼切,自己则拾起了另一方长木匣,“来吧,鬼切,将眼和手为赖光装上。能答应我一定要温柔吗?我的昏睡符抵御不了过强的痛苦,赖光也不能再经受任何一点伤害了。”
大妖极其郑重地点头,以他最庄严的语气沉声道:“是,谨遵安倍大人之命。”
鬼切执起了那颗眼球,晴明则轻之又轻地剥开了赖光的眼皮,展露出那个虽已止血,但犹显狰狞的肉洞。
为小小的男孩装入眼球的过程,既像是为一具沉睡中的人偶赋予灵魂,又似炙热的铁水在模具中成形。鬼切全程屏住了呼吸,他仿佛看见炽烈的生命之息在光华中流转,凝聚为一柄新生的刀刃,那朵刃上之花也因此盛放于赖光的虹膜,与髭切的月弯一道,在赖光浓密的睫毛下若隐若现。
“接下来是手。鬼切,我扶住赖光的右臂,你手指靠近,听我的指示,平缓地释放妖力,慢慢将两处断面缝合。”
“是,安倍大人。”
缝合的过程无疑也令鬼切如见神迹,他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的妖力有似红线,自赖光手臂的断面开始生长、缠绕,在赖光雪白细瘦的胳膊上勾勒出他的赤色妖纹,并随着缝合的结束浸入了皮肤,在小男孩的手臂上烙下了他——大江山之妖,鬼切——永恒的印记。
“呼……大功告成,一切顺利,就等赖光醒来了。”晴明擦了把额上的汗,长吁一口气。他本就笑容满面,扭头一瞧鬼切,竟更是乐得笑出了声:“鬼切?怎么了,还在发什么呆?”老人用手在目光发直的大妖眼前晃了晃,晃了又晃,见他还是傻得像根木头,不由戏谑地打趣道:“莫不是怕赖光醒来,看到自己竟然被你这小狗盖了戳,大发脾气要赶你走?哈哈,别乱担心,我已提前告知赖光,他对此并无反对,只说‘作为持刀之人,本该身负刀纹。我要与我的刀一心同体,我和我的刀都要成为最强,比源氏的武士更强’——那孩子可真有气魄,丝毫不输于当年的源赖光,即便他的出身让他受尽了源赖光从未经历过的苦楚,他的灵魂还是那般坚定不屈。所谓‘蒲苇韧如丝’,就是指赖光那孩子吧。”
大妖听了晴明的感慨,傻愣愣放空的眼神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但大阴阳师完全没料到他张口便是:“我的宝物,赖光,我的宝物……我拥有他了,我终于,我终于……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只见他猛地起身,又“咚”地倒地,竟然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在地上打起滚来,“他是我的了,晴明!赖光是鬼切的了,天啊!”他像极度喜悦的小狗般东翻西滚,乱蹬双腿,他用拳头锤击地面,而后向空中挥舞,他那快乐到极致的欢呼犹如冲上天穹的云雀,他仿佛想要神鬼人间都知晓他的骄傲与炫耀:“赖光是我的宝物,是鬼切的重宝!不是源氏的,是鬼切的!他是我的了,是我的了!我不是在做梦,这都是真的——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啊!”
他那孩子气十足、撒泼般的狂喜让晴明也禁不住掩唇而笑,边笑边骂他:“你啊你,真不像话,一开心就乐成只小狗,哪里配称得上是‘大妖怪’?也亏我的昏睡符效果拔群,不然赖光被你吵醒,可要被你疯癫傻笑的模样大吓一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