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渔听后,大骂一派胡言,说自己从来胆小怕事,平日连一只小鸡都不曾杀过的,更何谈去杀人!警察就对父亲说,我们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辞吧,你得拿出证据来啊。父亲说,证据是吗,我有的!就掏出谢财的身份证以及他们结拜三兄弟的合影照片来,说你们可以查一下,我大哥谢财出生要河南开封,查查现在世界上还有没有这个人。
“父亲还张口说出当年的肇事地点和周渔的车牌号码。警察睁大了眼睛,周渔也睁大了眼睛。父亲又说,何大年也可以做证,他当时因为没有坐上同一辆车而幸免于难。警察唤来何大年,何叔叔,哦不,我公公自然站在父亲一边,共同指认周渔。人证物证齐全,周渔泄气了,只好供认不讳,承认杀害谢财一事。”
张小辫:“后来呢,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余贞:“警方根据周渔的供词,寻到了当年杀人藏尸的地方,从一方废置且干涸的臭池塘里挖出了谢财七零八落的尸骨,从而正式确立了周渔谋财害命的罪名。法院审判那天,我和小菜也去了,父亲和何大年作为原告和证人也出席了,何威坐在父亲身后充当着保护神,我看了很是感动。
“我没有见到阿浪,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会来的,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关入监狱押进大牢的。果然,当审判长宣布周渔故意杀人罪成立的时候,阿浪从门外冲了进来,破口大骂我爸是诬告的,说此案有猫腻,他不服要上诉,并且张牙舞爪欲打我爸。
“亏了何威勇猛,和法警连手制服了阿浪。虽然法官同意了阿浪的上诉,可是半个月之后省法院的终审判决书下发了,上诉失败,维持原判。阿浪绝望了,而周渔始终神经兮兮蔫头巴脑的,马上身陷囹圄,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哝着,我杀了人……我罪有应得……”
张小辫:“你爸也太过分了吧,他口无遮拦不当紧,却害苦了周氏父子。唉,人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区区变色龙算什么,人比它厉害多了。”
余贞:“我爸也是迫不得已。自从他在黄鹤楼公园见到周渔的那一天起,一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他总是觉得若不把周渔给办了,就是对不起死去的大哥,也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恶气难出啊。”
张小辫:“这个我能理解。我对左公明也是这样深恶痛绝。我以为人要是喜欢一个东西特别容易,要是怨恨一个东西就难上加难了。喜欢一个人,一秒种就可以,比如我对你,而怨恨一个人,绝非三五时日,比如我对左公明。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天长地久,而怨恨一个人,却可以一生一世。”
余贞:“周渔被判刑之后,我爸也未能高枕无忧。听我妈说,他夜里老做噩梦,常常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高呼有人要灭门,让我妈赶紧躲藏起来。我妈也是寝食难安,跑到一位著名的老中医那里,买回一大包专治神经衰弱失眠多梦之类的稀奇古怪的中草药,每天晚上都要熬上一大碗给爸服下。
“我妈疑心我爸患上了精神病。我爸已经无法正常工作,餐馆早盘给了别人,平素只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养养花,也会无故失神,或一言不发,或一惊一乍。警匪片尤不能看,看了准得摔盘子砸碗,吃顿饭也能吃得大汗淋漓、痛苦万分。每次回娘家,对我而言,都是一场煎熬。我害怕看到父亲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张小辫:“周九浪呢,不会就此不了了之吧,他应该对你和你爸恨之入骨吧?”
余贞:“以阿浪的个性,当然不会放弃所谓的复仇。不久,我爸死了,就是因为他。那天我对我说,你爸不见了,早上出去一直都没回来。我吓坏了,立即打电话通知小菜,然后又叫上何威,我们分头去找。寻遍了整个县城,仍然一无所获。”
☆、035
余贞:“我爸走失后,我失魂落魄,小菜报了警,民警帮忙找了半天,依然不见踪影。后来,本县电视台的早间新闻里报道了环城南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身份不明,但可以确定是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何威当时是在收看的,看完之后大叫一声,阿贞,可能是你爸!
“我们顾不上吃饭,扔下碗筷直奔环城南路,赶到那里才发现,死者已被警方移送到天堂宫进行火化。我们又马不停蹄赶向天堂宫,幸运的是,尸体尚未投入焚化炉,仍放在停尸房排队等候。
“有两位警察一旁看守,我他们表明来意之后,一位点点头,说你们瞧瞧也好,免得老人死不瞑目。就掀开了尸体上的白色床单,缓缓露出死者面无血色的头部。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看到了父亲!他竟然安详地躺在那里,脸上不是扭曲的痛苦,而是心安理得的笑容!”
张小辫:“不可思议!难道说他把死亡看作解脱了吗?为何你说他是死在周九浪手里?周九浪又跑到哪里去了?”
余贞:“听我讲,莫着急。确认了父亲之死,母亲当场昏厥过去,我扑在父亲的遗体上不能自控地嚎啕大哭,何威小菜也是一脸悲戚,愁云惨雾。一个警察从门后拎出一袋物什,说这是他们从死者身上搜集出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现在完璧归赵。何威接过,说麻烦你们了。警察说,没办法,现在交通事故此起彼伏,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你们节哀顺便吧。
“父亲走后,我陷入悲观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整日以泪洗面,用沉默和泪水面对家人以及周围的朋友。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还能支持多久,似乎觉得父亲的离世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渴盼着有那么一天,我和父亲生死契阔之后能在九泉之下再度重逢。我无法原谅自己,我罪大恶极。
“葬礼那天,母亲一人呆在卧室,木雕似地对着一张旧照片忆苦思甜,照片是父亲母亲青年时期的合影,他们相依相偎,两情拳拳,男人一脸灿烂,女人笑靥如花。大姐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止不住。我看着父亲面目模糊的遗像被人们神情肃穆地一次次凭吊,内心抽搐一般痉挛,我咬紧牙关,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我想我必须得坚强,万不能给余家丢脸,在外人面前我不能像姐姐那样呼天抢地一般哭泣,我想我还没有如此不堪一击。我重新整理了一下父亲的遗物,打开了那只警察递交的物证袋,我仔细检查了,里面有现金二百七十三块,摩托罗拉老式手机一部,透明玉观音一块,金嗓子喉宝一盒,黑绿色电话簿一本,长城牌打火机一个,还有散发着油墨香的书信一封。我感觉出了这封信的蹊跷,就拆开了来看,看罢之后,内心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
“尽管没有署名和寄信地址,我仍然一眼认出是周九浪的笔迹。那种歪歪扭扭的字体,我太熟悉不过了。信里,阿浪对父亲指桑骂槐,冷嘲热讽,满纸的尖酸刻薄,令人不忍卒读。信的结尾处,他写道:敬爱的余伯父,如里你不是缩头乌龟的话,小侄想见你一面,咱们爷俩好好谈谈,最好能一笑泯恩仇,就在环城南路的黄鹤楼公园,你能如时赴约吗?
“单凭这一句,我就可以断定,父亲的死与阿浪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把此信暗暗藏了下来,没有对何威说,当然更不会对警察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再搬惹是非了,我已经怕了睚眦必报的阿浪。
“距离父亲死去不到十天时间,我从小菜口中得知,周九浪已坐上了黑势力龙头帮的第一把交椅,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闫运达则向他俯首称臣。对此我没有过于惊诧,我知道,阿浪野心勃勃,常常剑走偏锋,降服闫运达并取而代之,也是或早或迟的事情。”
张小辫:“周九浪已为他父亲报仇雪恨,按讲也该有所收敛了吧,你放我一马,我放你一马,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岂不皆大欢喜?”
余贞:“我也希望这样,可是阿浪不答应啊,他性格里有太多的不安分因子。不过数天,他打来电话,约我和何威在南城的‘谦大爷麻辣鱼馆’会面,托词是聊聊家长里短,交个知心朋友。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想一口回绝,可何威却坚持赴约。我想了想说,那成,咱们就会他一会,且看阿浪能耍出什么浪花。于是风尘仆仆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