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不置一词,认真听完他的分析,微微点头却不作评价,瘦长的食指轻点额角,慢悠悠地开口:“我并非当事人,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情,我不会轻易做出推断。这次事情,阿夜另有一番解释,待会儿我会告诉你,至于信与不信,你自行决断。”

谢衣预感到将有一些至关重大的隐情拉开帷幕,不禁坐直了身体,全部神经都紧绷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下意识地微微攥起。

相较于他的紧张,瞳倒是显得自如,不疾不徐地道:“之前我也说过,阿夜身上有些异于常人之处,现在我把我所知道全部告诉你,事情太过庞杂,我只能从头说起。”

“阿夜是孤儿,他的养父沈风是一位知名的探险家,沈风在北疆一片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发现了阿夜,那时候他看上去是三岁孩童的模样,孤身一人,不知岁数也不知来处,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沈夜。沈风并未婚娶,觉得与他有缘,便将阿夜收为养子。我们两家是邻居,沈风天南地北的跑,一年之中多半时间出门在外,阿夜常常寄宿在我家。”

“阿夜十五岁时,沈风与人前往传说中的巫山神女墓探险,结果发生意外,十人左右的队伍全折在里面,后来救援队前去搜寻,只找到了沈风的背包,里面装着的东西,就成了他留给阿夜的唯一一件遗物。”

“拿到那件东西之后,阿夜就开始出现异状,十多年里,他每晚都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梦到流月城、龙兵屿这些闻所未闻的地方,还梦到许多人,我是其中之一,还有沈曦、华月、沧溟、初七,以及你,谢衣。”

什么?!

谢衣浑身一震,差点泼了手里的茶杯,满眼惊愕地看向瞳,嘴唇嗫嚅着,不可思议地颤声问:“你说阿夜的梦境里……有我?!”

“的确如此。我原先以为只是阿夜的臆想,不料后来当真见到你本人,与阿夜描述的相距无几,我也十分惊讶。”

瞳瞥了愕然失语的谢衣一眼,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放于案上:“阿夜每次陷于梦境濒临崩溃,都会找我诉说,我担心他患了妄想症之类的精神疾病,瞒着他把他的梦境都录了下来,如果他情况严重到需要送医,就可作为治疗的第一手资料。他的梦都在这支录音笔里,你可以听听看。”

沈夜的梦境很长,整整五个小时,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在讲述,那些不知是梦还是真实记忆的故事,残酷冰冷,甚少欢愉,沈夜的嗓音从少年的清亮过渡到如今的低沉醇厚,像是独自走过长而又长的时光。

神农矩木,心魔砺罂,叛师弟子谢衣,活傀儡初七……

谢衣闭了闭眼睛,狠狠按着眉心,觉得晕头转向。

沈夜第一次见面就准确喊出他的名字,看着他时莫名其妙地哀恸与迷茫,对他过度的依顺,昏沉中喊出的初七……一切都有了答案。

可是这种离奇荒诞、鲜血淋漓的事情,怎么可能确有其事,又怎么可能……发生在他所爱的人身上?!

他知道了全部经过,但还是像听了一个跌宕起伏的高明故事,没有真实感,没有代入感,那像是发生在不存在的世界当中的事,与他和沈夜皆无关系。

谢衣脸色青白,过度的惊愕让他浑身失温,冷得止不住发颤。他伸手去端起茶杯想啜饮一口热水,却恍恍惚惚打翻了杯子。

一只手刚好可以盈握的精巧瓷杯在茶几上咕噜噜滚过一圈,茶水乱无章法地四下流溢,一股股顺着桌沿往下淌,谢衣呆看了一会儿,木然抽出纸巾擦拭水渍。

重复这些毫无意义地动作倒是让他心神渐渐稳定下来,谢衣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慢慢饮下,茶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热气见缝插针地钻进每一处血脉,待身体由内而外地暖和过来,冻结的思考能力这才重新活泛起来。

谢衣感到咽喉生痛,像是刀片在历历刮着,连发声都变得困难:“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不是……妄想症之类?”

瞳叹了一声:“我倒希望是妄想症。”

瞳起身踱到窗前,往楼下看去。夕阳把街巷渲染成版画一样陈旧的昏黄色,下班下学的人们来来往往,主妇提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公交站台拥挤着赶车的人,每停靠一辆车都有人蜂拥而上、有人鱼贯而下,中学生骑着单车在狭窄巷陌间飞驰穿梭,白底蓝边的校服后摆被风鼓动,像是鸽子张开优美有力的羽翼。

那是普通生活最寻常的景象,滚滚红尘,攘攘俗世,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地生活于此,享受现实生活赋予的人事冷暖,酸甜苦辣。

只有沈夜一人,永困于那座孤独高旷的流月城,被它带来的无尽厄运纠缠折磨。

瞳不置一词,认真听完他的分析,微微点头却不作评价,瘦长的食指轻点额角,慢悠悠地开口:“我并非当事人,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情,我不会轻易做出推断。这次事情,阿夜另有一番解释,待会儿我会告诉你,至于信与不信,你自行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