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忐忑地观察沈夜的反应,沈夜抿唇不语,看着他的脸像是看着遥远处形状奇异却模糊不清的东西,愣了接近十秒。而后他快速地牵了下嘴角,不带半点笑意,仿佛听了一个不仅拙劣而且骇人听闻的笑话。

“不可能,”沈夜缓慢,然而笃定地道:“龙兵屿是一处温暖湿润,草木繁盛的地方,我亲自去看过,那里绝无可能浊气密布,虫鸟不生。”

“阿夜……”

谢衣忧心地去握他放在桌面的苍白手指,沈夜腾地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转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谢衣,更加坚定不移地道:“一定是防止外人进入的幻术结界之类,这种小把戏对烈山族人来说,再简单不过。”

烈山部族天生灵力强盛,制造幻术屏障来隔绝外界的确不稀奇,但遍布岛屿的浊气实在难用幻术来解释。

谢衣这样想着,不附和也不反驳沈夜的推断,走过去握住了他紧绷的瘦削肩头,柔声道:“瞳并未深入岛屿腹地,里面的情况还不清楚,我们不要在这里一味瞎猜,亲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们乘坐当天下午前往a市的班机,五点半登机,飞越两个省区浓云覆盖的阴郁天空,在a市机场降落已经是夜晚九点半,转大巴到离岛屿最近的村落又用了将近两个小时。那里是被繁华城市远远抛弃在身后的角落,土路上没有路灯,不见行人,村中一片漆黑不闻声息,码头上停泊着零星几艘采砂船,船夫在岸上点亮煤气灯,围在灯下抽水烟或吃宵夜。

寒冬腊月的夜晚,海水在冷月映照下呈现出墨汁般浓稠的深黑,风急浪涌,浊浪排空,站在岸边连说话都变得吃力,耳里灌满浪头高高举起又轰然摔下的喧响。

谢衣去跟船夫交涉雇船出海的事,船夫们听他们要去十海里外的岛屿,没有一个人肯载他们,七嘴八舌地进行劝阻,乡音拗口难懂,只能勉强分辨出“不祥之地”、“怪病”几个词汇。

最后谢衣高价说动了一个船夫,条件是不靠岸,只把他们送到附近浅滩,过两日天气晴好些,再去相同的位置接他们回去。

起锚时其他人都站在岸边指指点点,用当地话既叹且骂,谢衣听懂了大概意思,说他们脑子有病,不想活了。

小船在浪涛中颠簸,如风中枯叶被巨浪抛来摔去,拍击得摇摇欲散,好几个浪头打上船来,掌舵的船夫浑身浇透,他们坐在船舱里也未能幸免。

好在船夫性格坚毅经验丰富,面临险况丝毫不乱,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谢衣抓牢扶手,一臂紧紧地揽着沈夜,沈夜也抓着扶手,心思却半点不在此处,对险恶航程全无感觉,视线远远落在船舱外,找寻隐没于夜色和浪涛之间的龙兵屿。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驶过了一个分界点,风浪奇异地不再凶猛,变得温驯起来,船夫沉沉地舒了口气,抹去脸上汗水与海水混合的液体,抬眼一望:“快到了。”

前方不远处,庞大黑影匍匐于海面,显现出上古巨兽尸骸似的古怪形状,悄无声息中似乎隐藏着某种不详的东西,岛上一星灯火也没有,纯粹的黑暗笼盖了整个岛屿。

谢衣感到手臂间沈夜的身体绷紧到极致,他自己也紧张得咽喉疼痛,像是突然扎进去了一根刺。

船缓慢平滑地驶入浅滩,沈夜忽然起身几步跨出船舱,不待停稳就跳下船去,踉跄了一步,很快稳住身形,踩在齐膝的浅海里,涉水而去。

谢衣跟着跑出来还是没来得及拉住他,船夫被沈夜危险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在船头大声斥骂,谢衣匆忙掏出钱包付过一半费用,跳下船朝沈夜追了过去。

沈夜已经从缓坡登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谢衣踏出冰冷刺骨的海水,沿着同样的路线上去,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赶到沈夜身边。

踩上岛屿地面谢衣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恶浊之气,而他终于站在沈夜身边跟他看到同样的景象,之前构筑的侥幸期望在心中雪崩似的坍塌,谢衣被巨大的惊愕钉牢在那里,不会动了。

面前是一片凄冷荒芜的密林,枯树像是伸向天空求乞着什么的干枯的手,树下荒草丛生,地面覆盖着死去的苔藓地衣。这里像是童话里才有的黑暗森林,或是奇幻电影中才能见到的阴森景象,肉眼可见的雾霭萦绕在岛屿上空,没有声息,海上狂暴的风声像是被什么吸进去了一样。

一切皆已死绝。

这个念头带着锥心蚀骨的寒意划过心脏,有那么一瞬间,谢衣以为胸腔中那个维持生息的器官已经不会跳动了。

沈夜凝然站立的身形动了动,试探似的朝前迈了一步,然后直直朝薄雾掩盖下的密林走去。

谢衣忐忑地观察沈夜的反应,沈夜抿唇不语,看着他的脸像是看着遥远处形状奇异却模糊不清的东西,愣了接近十秒。而后他快速地牵了下嘴角,不带半点笑意,仿佛听了一个不仅拙劣而且骇人听闻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