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恨不得替他哭。
他放开沈夜,转到沈夜面前,直视那双空茫没有焦点的眼睛,肃容道:“阿夜,你听我说,我相信烈山族的血脉,至今仍留存于世。十二方才也说过,烈山族有少数人与外界通婚,而且龙兵屿出事之前,那一代的大祭司,已在另寻迁居之处,或许,暗中迁了部分人过去,只是其他人并不知晓。等心魔砺罂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跟你一起去找,如果我的寿命不够长,我就做一个偃甲,陪伴你继续找,不管用多长时间,一定能找到烈山族遗留的血脉。”
沈夜不语不动地看着他,深黑瞳仁掠过一痕水光,附着其上的冰层有了一丝软化消融的迹象。
谢衣握住沈夜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阿夜,你信我吗?”
沈夜慢慢握掌成拳,指节抵着那处清晰有力的脉搏,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向谢衣,眼中坠入了一片月华似的流光泛动,终是沉声说道。
“我信。”
第十七章
谢衣与沈夜回到木屋,把心魔砺罂重生之事告诉十二,并问他是否知晓神剑昭明的下落,十二当即表示愿为除去心魔效绵薄之力,至于神剑昭明,虽无确切消息,但其主乐无异一生大半时间都在狷毒沙漠,或可前去一探。
三人计议第二日便前往狷毒,但当天夜里沈夜就病了。
他发起高烧,额头和手心滚烫,意识昏沉地蜷在被子里细微发抖,干裂发白的唇不时发出低哑咳嗽。
这回不是神血灼烧带来的那种来去迅猛的高热,是真正受寒生病。
沈夜前几天才大量失血,身体尚未恢复,此番来到龙兵屿,先是被寒冬腊月冰冷的海浪淋得半湿,又受到烈山部灭亡的巨大刺激,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要扛不住了。
沈夜身上烫如火灼,他自己却觉得不可忍受的冷,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针扎着似的,绵密不绝的刺痛,怎么躺都难受,想要翻身,四肢却僵冷得不听使唤。
睡不着也醒不过来,沈夜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谢衣的手覆在他额头,带来舒适却杯水车薪的凉意,他在跟十二在低声交谈,两人的语气里都有十万火急的紧迫感,内容却听不清,或者听清了,只是混沌的头脑无法理解。
搁在枕上的头重得抬不起来,稍稍一动便疼痛欲裂,沈夜经历过数次神血灼烧,却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似乎连脑浆都沸腾起来的高热。
唯有意识勉强维持着清醒,沈夜感到谢衣的手臂绕过他肩背和膝弯,身体重心升高,被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好像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又带到了另外的什么地方,其间他听见时近时远、恍若梦幻的海潮声。
咬紧的齿关被捏开,温水混着苦涩的东西渡了进来,沈夜喉头痛痒,下意识拒绝吞咽,却被温柔而不容抗拒的封住了唇舌,他有点恼怒地抵抗了一会儿,谢衣动也不动地吻住他,耐心出奇的好,他终究败下阵来,把那苦得难以下咽的东西吞了下去。
随后意识便被猛然拽入深长的空白,像是超负荷运转的电器瞬息之间被掐断了电源。
临近醒来时,沈夜做了一个短小的梦,在梦境结束前,眼睛像是收到某种预示,自然而然地睁开了。
入目是暗沉的房间,檐灯色调灰暗的白光透过旧窗帘,把屋内的夜色冲淡成一种接近于深海的暗蓝。不是龙兵屿那间古老简易的木屋,天花板和镶嵌在中间的顶灯虽然质朴,但毫无疑问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身体仍然疲软,但热度已经褪去了,沈夜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打量眼前不大的房间。
四壁空无一物,装饰性的陈列品一应俱无,两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写字台再加一台木制衣架就是全部摆设,每一件家具都摒弃美学价值,只服务于实用性这唯一目的。
好在所有东西都很干净,被褥和枕套虽非崭新却清洗得洁白无暇,散发出洗衣剂鲜明凛冽的味道。
老式的球形门锁拧动了一圈,锁芯发出轻微地摩擦声,沈夜转过视线,谢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见他醒来,于是摁下壁灯的开关,借着昏暗灯光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然后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起来。
“刚煮的粥,正好趁热喝了。”
谢衣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把粥碗递给沈夜,拿过一件厚实外套抖开,给他披在后背。
沈夜稳稳地端着碗,一手捏着细长勺柄搅了半圈。普通的白米粥,浓稠粘滑,成色正常,闻起来也没什么异味,有让人肺腑熨帖的清甜米香。
“拜托前台的大姐煮的。”谢衣见他迟迟不动勺子,及时补充道。
谢衣恨不得替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