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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这么说,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浅薄的慰藉反而更让人空虚。

这么想想和黄少天之间就这样空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念想,放在心里烂着烂着就没了。

当然喻文州每次看着医院电梯的数字往上冒还是控制不住地动摇,今天他来只是要给李轩同事送的一大盒夹心饼干,从国外带回来的,喻文州不吃甜的,这些一向都进了李轩的肚子。

电梯一打开就听见家属吵吵闹闹的,还有不知道哪个病房呼吸机在哔哔哔的尖叫,有时候外人来到这里会觉得不可思议,看起来都是很紧张的事情,医护人员竟能习以为常,虽然他们行动言语上也会急促焦虑,但那是一种仿佛灵魂抽离的反应,那里面没有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自己的心。

喻文州走到他们办公室,李轩正指给一个实习生怎么抄药方,看到他走了出来。办公室这边竟然也不怎么安静,过去几间好像还有人在拍桌子嚷嚷,喻文州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这么乱?”

“唉,说起这个啊……”李轩想了想,拉他走到一旁的拐角,插着口袋说,“既然你来了就跟你说一句,上个月收的病人,黄疸进来的,拍片子有硬结,术中怀疑癌变,做了whipple,病理结果出来就是胰腺炎和纤维增生。”

“没有肿瘤?”喻文州问,但如果是恶性的,穿刺会扩散,切除也很正常。

李轩摇摇头:“手术没问题,问题是术前没和病人沟通好,现在病人觉得不是癌你还给我切了,就过来闹了。”

嗯,喻文州答应,这类问题在外科还算常见,大多数人是不能理解开刀排查和预防切除的,whipple又是个大手术,切得很多,听上去吓人,尽管在医学人士看来并不算重大影响。

但是李轩跟他说这个,喻文州看向他:“是少天参加的手术?”

黄少天肯定不是主刀,何况手术本身就没问题,李轩挠挠脸:“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倒霉,主刀最近要评职称,现在问题不是术前沟通嘛,就赖给黄少了,他是中途接手的,前头那个调休去了,大概中间有点没接上。”

“其实这个真没什么,大家都能理解,”李轩说,“但主刀是今年省外过来的,背后有关系,人就有点那个,上午当着家属的面给黄少训了一顿,这种时候怎么能把人推出去呢你说是吧,唉,总之……”

喻文州垂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问:“少天现在有手术?”

“没有吧,”李轩想了一下,“今天普外应该没有大手术,择期的这个点也差不多完了。”

他看看喻文州,惊讶道:“……你怎么回事,心疼了?”

喻文州淡淡看了他一眼,李轩幸灾乐祸:“这对医生来说算什么,哎哟你可真是完了!”

喻文州把饼干递给他:“你就这种时候最关心我。”

李轩不同意:“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你这种时候最需要我的关心!”

“回去值你的班吧。”喻文州无奈地说,转身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

只是猜测,或者碰碰运气,喻文州在电梯里按了十楼,这段时间基本上他都过着这种生活,在人来人往中带着目的却又毫无目的地的行走。

十楼正在交接班,忙忙碌碌的,喻文州穿过人流,一直走向值班室的尽头。那扇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轻轻推开……竟然真的在!

这一瞬间的心情,喻文州倒无法形容了。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早点,但天气冷了,天色也就更快地暗下去,喻文州走上阳台,将门微微掩了,黄少天转过头看他,这情景几乎要和上次重叠。

然而黄少天这次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了看他,过了几秒才说:“你这回不是不小心了吧。”

喻文州还能用什么借口?这个真的解释不出来,他走到黄少天身侧,隔着一点距离,保留地说:“我在下面听说了一点,就上来看看。”

黄少天这次没抽烟,或者说,可能连抽烟都没心情了,喻文州猜他只是在冷风中站着。这种状况,喻文州并不适合安慰,甚至走开是更好的选择,但他没有办法,他想陪着他,是控制不住的一厢情愿。

黄少天没看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过了一会,突然低头笑了:“搞成这样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这么没用?想不开?还是见不得人躲起来?就这么点事,我是不是还要哭一通你才满意?”

按这间医院的制度,低级别外科医生,七点半到医院,八点各科室开会,八点半交接班,查房,然后开始择期手术,不管多少小时,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出来,中间塞点东西垫垫,然后还是手术,有时候能推着病人出来,有时候病人就留在了台上。不知道黄少天昨晚睡了多少个小时,可能只有两个,三个,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之前的不管,至少今天,喻文州能看出他非常疲倦。

他只是这么说,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浅薄的慰藉反而更让人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