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邻居是个病恹恹的少女,衣衫下摆露出红白混杂的粘稠结块,显然有的大人不那样讲究,苍白的人造光营造了某种平面化的欲望,公事公办的荒唐。
而她的身后,一只全新的玻璃箱,像是习以为常,正缓缓立起最后一面围墙。
20
他又一次地、又一次地违背了法则。
他攥着沈清秋的身份卡,在试验场里漫无目的横冲直撞。明净的玻璃像千人的一面,里面且无知无觉的东西,随着他凌乱的脚步转动着面目模糊的头颅,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高矮胖瘦,这样一个一个走马观花地望过去,却仿佛分割处理好的肉块,半凝固的汁液在流水线上逸散那一点点人腥味……
……直到他闯进了男孩指给他看过的“医院”。
或者说,在他浅薄的阅历里暂时没有的同义词,“罐头厂”。
他的朋友浸在淡黄色的甜糖水里,缓缓地下沉、下沉。也许是这个深不见底的罐子抓走了光线,那个小小的躯体仿佛在变小,变软,模糊,透明。那一瞬间小洛冰河觉得,这个活生生的说得上话的朋友,就好像一张苍白的实验单,被沈清秋那双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一叠四折,在茶杯里浸成黏糊糊一团稀烂。
生命,有时候是十分具体的,一块肉,一张纸,一块旧玻璃,不太用珍惜,总有新的前仆后继。
一股从没有注意到的恐惧席卷了他,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焦灼,仪器嗡嗡的运作反而像声势浩大的洪灾,震颤着鼓膜,把他整个淹没,翻来覆去不知所措。
就在他无从反抗,又不知道逃往何处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猛然截过来,拎着他的项圈,把他从混乱的情绪中一把扯了出来——
小少年愣愣地没有反抗,那双手却仿佛怕他跑了,抓住还不够,又兀地把他的头扯过来按到自己怀里。入眼是白色实验服底下带着竹叶暗纹的衬衣,鼻尖是沈清秋身上那种冻雪一般阴寒苦涩,又气势十足的味道,明明又冷又硬不近人情,却仿佛强硬地,倨傲地攥住他的心神,让他无法移开注意。
他的胸膛是冷的,吐气也是冷的,那双冰一样的手牢牢钳住他,把他纳进早已插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怀抱里,所有这些令人不舒服的要素掺在一起,每一个都鲜明得要命,竟也能凭空拼凑出一丝温存的暖意。
洛冰河吸了吸鼻子,小声叫他:“老师……”又被按得更紧了,沈清秋低头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青天 白日下是浅淡到冷酷的琉璃色,在通明的人造光下却是黑沉沉的,明明人类的虹膜都只有薄薄一层,洛冰河却恍惚觉得他的眼眸里盛着寒潭诡水、北秋严霜,不过在这目光寥寥一触的瞬间,就把他呼出的水气都凝成冰碴。
“闭嘴,”沈清秋低声喝道,似乎还想要斥责他,但是气都提了一口,最后竟然奇迹般忍住了。半晌他把敞开的衣襟往洛冰河脸上一盖,仿佛再也不愿意看他白 痴的神情一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洛冰河还没有从闭嘴和回答他的问题中选出答案,就听到身后有人答道:“您才是,把小试验体带到这里来可是违规的……哎呀,难不成是他自己偷跑来的吗?”
“我带他来的,”沈清秋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有意见?”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却硬生生被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