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居新没有兄弟,但他以前倒是有个这样的师兄。

那个师兄极挑剔,也难伺候得很。每每他们两个云雨过后,他的师兄都连手指也不愿意动半下,还偏要指使着他干这干那,好似被人睡了一遭就成了他祖宗,这辈子都要赖上这个倒霉蛋,让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若是高兴了还能再赏他床上的半点艳情,若是不高兴便要骂他这些都做不好,平白浪费了他的期待。

即便这样邱居新也甘之如饴,师兄的脾气不过是稍微坏了些,他明白的,他也乐意与师兄这般,即便是蔡居诚的坏脸色,他也能从中品出三分春光。

那个师兄也叫蔡居诚。

邱居新常常在这几天抱着蔡居诚睡,在他尖叫不已的时候把他轻轻拍醒,又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将他哄睡。蔡居诚睡得不安稳,他的眉头皱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时不时还会泄露出半声惊喘,有时甚至会把邱居新也吓一跳。

但是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邱居新用手摸了摸蔡居诚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再发起热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候会睡在自己旁边,有鸟儿在窗棂外高歌,垂荫模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在邱居新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笑来。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邱居新想不明白。

那时明明还这般爱他的模样,与他时有亲昵,从放在肩膀上轻轻一捏的手到晚间缠在他腰上的腿,蔡居诚动情的时候会喊他师弟,等日晚倦梳头时蔡居诚会让他帮忙绾起青丝三千。现在他想起来这些都觉得是一场让人遗憾的幻梦,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太深,平白生出这种东西来,或许它根本就不曾发生过才对。

这个秘密埋藏得太深了,其中一人忌讳莫及,另外一人徒劳回忆,到最后竟然没有什么真实得东西来确认那段时候真的发生过,就连邱居新本人,也都再想不起武当竟然有过这么暖的春日。

他的师兄垂着颈子坐在铜镜前,像一只温顺的鹤,而他帮师兄梳理那黑如瀑布的鹤羽,他的发丝柔滑,摸在手里像是一条光亮的溪流。

窗外飞进半片桃瓣,邱居新轻轻摘去,放在桌上,“你弄疼我了,”他的师兄半真半假地抱怨,“走什么神?”

“没走神,”他听见自己说话,像那遥远深谷里悠悠的回音,“在看师兄。”

一直在看师兄,从第一天见到师兄起,他便在看。看师兄若仙人之姿,看师兄写字习剑,看师兄衣袍翻飞若鹤舞重霄,看师兄立于崖上观云海翻腾。

看师兄嫉恨缠身离门远去,看师兄魂摧骨折落入泥里,看师兄又回到他身旁,像最初那样,像现在这样,拉着他的衣袍沉眠,他靠得太近了,以至于他呼出来的气息钻进自己的胸腔里,让那颗心脏都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颤抖。

他只能明白一件事,若是这气息消散了,那他也要死了。

邱居新没有再想,他靠过去,亲了亲蔡居诚的额头。

第三章

蔡居诚觉得自己好了些了。

虽然在牢里耗了三个月,损毁的元气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全的。但他能感觉到他最近有些力气了,虽然零零总总才被救出来半个多月,那种与日俱增的安心感却无法骗他自己。

他还是做噩梦,每个梦从大狱栏杆旁开始,他呼吸急促,想要伸手推开旁边极具压迫感的空气。他刚刚抬起手来,就会被另一个同床人轻轻揽住拍醒。

他会睁开眼睛一两秒,黑暗,全部都是模糊的黑暗,他茫然而恐惧,有人在他身边如此之近的地方使他肌肉紧张,但那个人很快就会去拉他的手,任由他发抖瑟缩,也要握住他的指尖。

并不痛,也并非无法挣扎的力道,那个人会稍微拍拍他的后背,等他安静下来,口干舌燥时为他递上一杯茶。

最开始的那几日他曾日日都把那些幻梦记得一清二楚,闭着眼睛是黑睁着眼睛也是黑,他便在那两片深浅不一的黑中彷徨失措,徘徊着寻一个听不见那些人说话,看不见那滚来滚去的头颅手指的地方。

可那些人那些东西总是跟在他后头,他醒的时候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睡着了的时候不行,有时候他清醒了还能听见自己凝滞在空气里的声音,像个心愿未了的厉鬼,盘旋在他头顶,尖啸着要撕裂一切。

他有点分不清楚什么是睡着什么是清醒,只有那个小哑巴从未入过梦,虽他平日里睁着眼睛的黑暗里也能看见一片红红白白光怪陆离,但如果旁边有个人的话那便应当是真实了。

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让他舒服了不少,他能安心入睡,因为知道有人能把他从那梦魇里拽出来。

邱居新没有兄弟,但他以前倒是有个这样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