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润玉虽是看着陨丹,却始终在用余光望向邝露,也见证了她的神色一点点自茫然转做了惊愕,最后化作了难言的悲愁,胸中那颗当下还尚未化作一块铁石的心,终究还是疼了。

他从来都知道邝露是为何会到他的璇玑宫来当值,将好端端一个上元仙子自贬做了个庸碌仙侍——虽不知究竟为何,邝露确是心悦于他的。而为了断绝这份情思,他也曾待她冷淡刻薄,想让她知难而退,莫在自己身边空掷大好年华,却终究也没能将她逼走,反倒还离他越来越近。

除了这幅不堪的身体,她知晓他几乎全部的秘密。他与旭凤决裂后那些最艰难的岁月,是她不离不弃守在他身边;她陪着他一同踏上谋反之路,也促成她的父亲成为他最有力的臂膀之一;甚至,即使知晓他与亲弟弟有乱伦私情,她也始终没有放弃过他。

这份情谊容不得他轻贱,可他却也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而这份伤害在今夜将会到达巅峰——一旦服下了陨丹,润玉固然不会再爱旭凤,却也绝对没有可能爱上她了。

其实他失去情爱,几乎是件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的事。对锦觅,他立过上神之誓要护她永世平安,他不可违背自己的誓言,无论如何也不会负她。而只要还能抱有仁善之心,纵然无情,他也有自信继续做好这天界之主,不至变成太微荼姚那般模样。

到头来,他真正辜负的,只有邝露一人。

润玉看着邝露慢慢地咬紧了下唇,心底无声轻叹——他知道她是也想到了那个结果。

二人便就这么在南天门外无言相对了片刻,终于还是邝露先出了声:“陛下……当真想好了吗?”

她抬起眼去望润玉,眼底有哀愁,却无阴翳,通透得竟让润玉有些不敢去看:“一旦服下之后,陛下与火神……也许便再无机会了,陛下真的想好了吗?”

即使在此时,她最先担忧的也还是他……润玉眼神复杂地看着邝露,似乎想问她为何会痴傻到这等地步。

可他不能问,于是只能故作一副无谓模样:“是啊,我还弄不清自己的想法,所以也不知道是该期待这东西有用来的好,还是没用的好。但若它真的有用,别管未来如何,我至少也能睡个久违的好觉。十三年了,真的熬不住了。”

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到最后,这却是他的真心话了。

由于时常会想起旭凤,多年来润玉始终难以入眠,每日都是靠幻术掩饰自己难看之极的脸色。他抬手揉揉太阳穴,不过这也没什么用,他的头从很早之前开始便疼到他都习惯了。

“我实在是……很困了。”

得了他的回答后,邝露也不再说什么,无言地跟随着他走回了璇玑宫。

两人沉默了一路,直至走到了寝殿门前,润玉转过身来,看向在他身后两步外垂首停下了步子的邝露,轻声道:“回去吧邝露,别等了。”

不只是今夜,还有从今往后,不要再等了——这是他没能说得出口的部分,他相信邝露能听得懂。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她猛地抬起了头,神色中已找不到丝毫的踌躇或哀愁,只有一片通透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