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觉得——

梓兰把空杯子墩在吧台上,眼含微风地比了一个优雅自如的手势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和我没有关系不要紧,我强行和他们发生关系。

月见夜差点把嘴里的汽水全喷出来。

东国的雨季临近尾声。

整个六月明明过得如此漫长,梓兰却感觉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时光,每一天都在低洼的泥泞里满身烟火气地打滚,每一天都匍匐在卑微的躯壳里极尽嚣张地苟活,她想象着从高楼顶端一跃而下时有多么痛快,就同等用力、恣意地享受活着的每一个时刻。能有多张狂潇洒,就有多死乞白赖;敢于一了百了,也不耻苟且偷生。

她对月见夜说,如若我带着一身为人所不齿的肮脏病痛,撒泼打滚地让这个世界接纳我,你说,有一天我是不是也能苟活到白头?白头也许不行吧,这病治不好,至少能再活个一二十年……我还想再找份工作,攒一点钱,然后某天一时兴起辞了职再来一次长途旅行。

月见夜没有回答,只是捉着她的手吻她,掌心里依旧包裹着那般生死无虞的炽热。

梓兰没有说完,她想说,辞职再来一次长途旅行,再度沉沦于一季冗长丰沛的雨水,又一次遇到一个月见夜,然后重新开启一段一二十年向死而生的挣扎苟且。

梓兰拥抱着月见夜默默流泪,感到这种对他人体温的贪婪与渴念于她而言未免丧心病狂——患病以前这种事对她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这杯咖啡无论何时都不曾冷却,醇厚的口感似乎不管过去多久都散发着可供人无节制地索取的香浓。

这种经年不改的滚烫绝不正常,但这就是活着的实感——梓兰认为这有点可怕:月见夜陪伴她的时日已然超过了一个习惯的养成周期,而她对此毫无知觉。回过神来时,她几乎要舍不得把他倒掉了。

好在这个时候,六月唐突地行至终末,东国的雨季终于结束了。

梓兰的旅行,也结束了。

那一天,梓兰早早地起床梳洗,一丝不苟地收拾行李。最近几日,月见夜没有在她的房间过夜,他之前告诉过梓兰,雨季过去后他也要出门远行。东国的出境手续没有哥伦比亚那么严格,可也相当繁琐,花去月见夜不少时间。梓兰看了看表,觉得月见夜应当不会过来和她用早餐了,便没有等他。她结掉账单出门——如她所料,存款彻底归零,从此时此刻起,她真真正正地一无所有,没有活下去的资本,也没有活下去的负担。靛蓝色的黎博利就此孑然一身走入在东国雨季结束后的第一个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