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舞撑着欧阳商的肩膀来了兴致,“以前看他的样子看不出来啊。”
“他十三那年,军皇山和昆仑仙山曾经有过一次门派大比,虽然只是叫他上去开开眼界,但是他自己好像认了真,和人家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比起破阵,他非说那人拿了除自己法器之外的灵宝,有作弊之嫌,死都不肯认输。”
他们似乎都忘了,在很久以前,久到王陆还不知灵剑山、灵剑派是何门何地,久到王忠还是那个跟在王陆后面的小尾巴,久到王舞还在不是梦境的无相峰上对着一轮新月、忍着蚀骨之痛咽下一口浊酒的时候,军皇山也是有过一位肆意妄为、桀骜不驯的二皇子的。
海云帆不是生来就是那副温吞和善的样子,只不过当年那滴着血的国仇家恨断了他逆鳞反骨,磨平了他锋芒棱角,只剩下一腔无人知、无人问的热血,在那间不见光的幽深密室里,一点点变得凉薄可悲。
“王陆,他从小,是被军皇山宠着长大的…如今他一忘皆空,或许你能看一看他当年是什么样子也说不定。”
“一忘皆空…”王陆咬着这四个字,突然笑出声来,“好一个一忘皆空。…你说,他是被整个军皇山宠着长大的…”王陆起身,盯着这位海长老离去的虚影,“…当年海将军夫妇,知道吗?”
他们知道他们这个老来得子的小儿子身体里有一个妄图毁天灭地的妖王混沌吗?
他们又是否知道,终有一天,这个被所有人当作个孩子来宠的小皇子会取他们性命,踩着他们的尸身血海,怀着满心仇恨,为了不能换来他自己片刻安宁的仇恨妄心,最终万劫不复吗?
海天阔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那梦境的出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远远望去,竟像一树赤血。
“他出生前,整个军皇山,连遭天灾。我娘怀胎三月,南方连旱两月,颗粒未收,饿殍遍地。我娘怀胎五月,北方山崩地动,成百上千的灾民入我军皇山都城避难。我娘怀胎七月,天降雷霆大火,烧了我军皇山小一半的藏经古书。我娘怀胎十月,将军府周遭连下了五日大雨,兵不能行,民不能行。长老会和我师父枯琴真人都说,这是老天降罪,问我和我父亲可想好了要保这个孩子。…可是王陆,在他出生的那天,他坠地那一刻,天晴了。”
王陆一愣,海天阔的身影片刻之间,消失在他幻梦之中。
王舞似是喝的不少,扶额对着欧阳商笑道,“这六杖光牢,怎么解,你知道吗?”
欧阳商接过她手中酒壶,微抿一口,又辣又苦,如同这世间虚妄,皆为自讨苦吃。
“这是王陆的梦,他为主,我们都得听他的,能困得住他的,只有他自己。”
那少年对着这蓝色光罩,盯着这位昔日死敌离开的方向,似是若有所思,又或者只是不知所措。
王舞好像真的喝多了,她捧着脸,酒葫芦东倒西歪地碰翻了这梦里的茶壶茶盏,还有这桌上三个小碟。
“大师兄。”
欧阳商揉开女人脸侧的碎发,突然有些理解王陆。
他突然明白为何这孩子刚刚似乎连魂都丢了,仿佛跟着那另一对比翼花一起落在那另一人身上。他突然明白为何王陆今日刚入梦境,只和他,和他这梦里的天地万物说一句话。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是多么希望那是真的,就如同欧阳商希望眼前之景甚至真的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命中不得,皆为心魔,久而久之,当那个梦真的站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怕了,怕这一刻不得长久,怕这一切看似真实终是镜花水月,怕他醒来又是高枕一人,所对除了这一室空虚只有那地上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