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觉得很沮丧吗,源赖光?因为我竟然逃出了你天罗地网的监控,我竟然也有了你所未知的‘秘密’,名为‘鬼切’的棋子竟然开始脱离你安排的轨道。”O缓缓退至失去了玻璃屏障的空窗边缘,用幼小的后背承接涌入书房的凛冽之风,他再退一步就将从108层坠落,但他抬起左手,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了鬼切上前拽他的动作,继续朝源赖光的方向不卑不亢道:“先生,我很明白,你极端自律,极其自控,拥有堪称变态的控制欲,你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失控’。但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否也会有失控的时候?我能否用‘鬼切’的失控,让你也失控呢?”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脸懵怔的黑发学生眨了眨眼睛,更添疑惑,但门外的源赖光却凭借过人的直觉与判断力一点就通,他愤怒的声音似乎预示着某张面具即将完全破碎:“鬼切,停下!退回来,别做傻事!”

但O却又大笑,右脚的后脚掌已然踏出了书房边缘,脚下便是霞光、晨曦,与四百余米的蓝紫色深渊,“可我不是你最爱的傻小孩吗?我不做傻事,谁做呢?丈夫啊,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梦见你被奸人所害,你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我感到恐惧,我不想被丢下,我想保护你,可你找尽理由推脱!你总觉得就算是死亡,也在你的计划之中,而你对我的安排,也包括了你的死亡——哈哈,哈哈哈哈!”

O的笑声带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鬼切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能爆发出那般凄厉的怒嚎:“混账源赖光,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那些你在我面前死掉的梦太真实了,噩梦一个接一个,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啊!我只是想在梦境成真前保护你,你却不愿意!你就是不相信我,你总觉得我是只有脾气没有头脑的小朋友,你要我一辈子都做一个只能被你保护、不能保护你的无能蠢小孩——”

“——去你的吧,我受够了。我受够你所谓‘善意的欺骗’与‘体贴的隐瞒’了。这次,轮到我抢占先机,丢下你。就由你来感受一下我对你的‘安排’吧。”

“等我走后,可以请你成为‘鬼切的未亡人’吗,赖光先生?”

“我的要求并不高,五十年就够了。只准再多五十年,不许少一秒钟哦,我的丈夫——我的未亡人啊。”

O叹息般的话语还未落地,门外的源赖光已经开始枪击门锁,并用身体冲撞门扇,不住地呼喊:“鬼切!开门!鬼切,鬼切!”素来毫无破绽的银发男子惊慌失措,他叫喊着少年的名字,面具粉碎而濒临崩溃,但O却朝那扇门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俏皮地侧眸眨眼,用口型对鬼切说:交给你了。

而后,小小少年原地转了个圈,如乘上风帆的叶片般纵身一跃,跳下了108层浅蓝色铺开的天空,跳进了被晨光揉软的洁白云彩,跳上了悬浮着等候他的鬼武头头顶,完成了他为自己设定好的牺牲与付出的必要环节:失去最后一次与先生会面的机会,成全那位更为年轻的自己。

随着O坠梦无痕般地离去,源赖光也用抬脚猛踹破门而入,鬼切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被一双灼热的手掐住上臂,力道是失而复得后的极度凶狠,“先生!”这股力令他整个人都撞进源赖光的怀中,成年男子身上烟草与火药的味道就像月下狂潮般冲向他的面庞,他感到窒息与眩晕,但源赖光与他紧紧相贴的胸膛又似巨轮之锚,那一声声透过胸骨传来的、带着后怕的震颤让他在安心后难以自制地窃喜:太好了,源赖光终于为“鬼切”而失控,O的计划成功了!

“先生……赖、赖光……”这一前所未有的胜利令鬼切喜不自胜,他声音发抖,想挣脱源赖光双臂的束缚,凝望他丈夫的面容,亲手抚摸他的脸颊,但源赖光沉默地收紧了臂膀,不让鬼切离开自己的怀抱,也不许他看自己的脸,似乎仍被那股残留的后怕所折磨——如果鬼切真的跳楼自杀,双子塔108层四百米之高,绝对会令他粉身碎骨,扭曲成一朵血泊中的小花,留给傲慢之人无穷的悔恨与痛失所爱的无尽绝望。

但鬼切是以自杀相胁的那一方,并不明白被威胁的一方所受的伤害,他在源赖光用手臂和胸膛构筑的坚固牢笼中不满地扭动,孩子气地抱怨起丈夫的专制:“先生?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他坚持不懈地挤挤蹭蹭,终于从源赖光肩颈线的间隙探出半只眼睛,瞅向地板上晶莹四散、如断刃残片一般的落地窗碎玻璃——

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碎块通过不断折射的光线,既清晰又模糊地倒映出源赖光此刻的神情:他没有在微笑。他惯常佩戴的讽刺、自信、桀骜、游刃有余的面具不知被遗落何处,而他无暇寻觅。

他也并没有哭泣,但他那红瞳中的光彩变得如此黯淡,让他像极了一头溶化在雨中的白色雄鹿,似乎即将与隐藏在碎镜深处的远山云雾融为一体。

“先生!”源赖光是第一次露出如此空茫的表情,像一尊怅然若失的安静人偶,把拐弯抹角偷窥他的鬼切吓得不轻,“赖光先生!你——您怎么了?!您、您生气了?还是您哪里不舒服,受伤了吗?”

源赖光轻轻呼出一口气,并不答话。他将鬼切半搂半抱地带离了因无窗而寒风四浸的书房,带进温暖的主卧室,将他往可以向下陷的懒人沙发上一放,就准备走出房间替他倒点热茶暖暖手——却被一跳而起的鬼切迎面扑住腰部,被少年反其道而行之地扣进了自己单薄的胸膛。

“我很抱歉让你生气,但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赖光先生?我的方法也很简单,对吧?”鬼切趁热打铁地伸长双臂,用十指攥紧了源赖光后背的衣料,给予所爱之人一个安慰的拥抱,“请原谅我,我还是太笨了,我没有你聪明,只能想到那个办法……但你如果仍不接受我的求婚和守护,我还是会永不放弃地踩你的底线!你必须将你的生命与安全分一半给我,让我成为能替你排忧解难的左膀右臂!”

“我一定会尽快成长,变得比谁都成熟可靠,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与我结婚的,赖光先生!”

鬼切激动之下,竟一把推开源赖光,他急吼吼地从裤兜里掏出两枚戒指,连招呼都不打就扯过源赖光的左手,将稍大的那枚指环套进了他的无名指,而后把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往较小的那枚指环随便一塞,紧接着又钻回源赖光的怀中,重新伸展双臂,仿佛小猫小狗圈地盘般,环住了源赖光的胸膛,附带喉间“咕噜噜”的开心哼哼,好似为源赖光戴上了戒指就等同于走完了婚礼的全部流程,源赖光再反悔也没用了。

这十八岁小少年毛毛躁躁的行为让源赖光除了头疼地叹息,就是无奈地扶住他的腰际,与他暂且分开,俯视他滴溜溜的绯色眼睛道:“你就这样为你的丈夫戴戒指吗,鬼切?”

鬼切仰视着面色恢复了从容常态的源赖光,慢慢地眨巴了下眼睛,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倒抽冷气,发现自己为源赖光戴戒指时——忘记单膝下跪了!他竟然那么草率地就为源赖光戴上了戒指,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好歹是O千辛万苦送来、将订婚与结婚的功能合二为一的宝贵戒指,他竟然忘记了那般重要的一个步骤——呃,那个,他还能再来一次吗?

可再来一次就意味着要为源赖光褪下戒指……如果源赖光在戒指被取下的空当,又一次翻脸不认人地反悔,O的努力岂不就白费了?

鬼切心虚地回瞪源赖光的赤瞳,满脑子都是“这、这可如何是好?”的忐忑与紧张,源赖光则被他太过明显的局促逗得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我的小丈夫啊,你的胆子是大,心却不够细,若你我身处旧时,我源氏是阴阳术与武术的大族,像你这样莽撞胡来的家臣,就算在战场上再英勇无匹,还是会迟早被我遣返回乡。”

明明是来自配偶的婉转批评,鬼切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我的小丈夫”这一亲昵暧昧的称呼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严肃而虚心的表情,但毕竟太过年轻,心里藏不住事,一没绷住就笑出了声,“是,赖光大人!”他学着古时武士回复主君的语气,秀丽的眉眼犹如雨后清润的木槿,眼下的泪痣好似花蕊般鲜妍,明艳得像是要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