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医生一家人将卡顿当做最亲密的朋友、当做兄弟和家人来看待。卡顿几乎已经完全被容纳进这个温馨的家庭中了。这种特殊的待遇,自然仍旧让他觉得受宠若惊,但是心中的另一层阴影却将这欢乐冲淡了。他频频想起雷蒙娜来。他觉得他亏欠了这个一夕之间父母双亡的小姑娘。
这是常见的事情,一个好人常常倾向于苛责自己。卡顿在这件事情上的责任,公平而言,并没有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严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骗取了一张信纸,以及试图阻拦那母亲对着自己的女儿开枪,这一切统统处于一个善良甚至是伟大的目的:为了拯救别人的幸福。他不曾有一刻怀有私心,不曾想过自己。他希望挽救一个家庭,谁想到竟毁了另一个!
这件事给卡顿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德发日太太和她那烧尽一切的仇恨才是毁掉另一个家庭的凶手,这他知道,可他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己对雷蒙娜负有责任。这十五岁出头,天真可爱,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朝父母尽丧,日后过的该会是什么样子呢?是否他无意间往她的心里也埋下了黑暗与仇恨的种子?
他们没有人敢回到巴黎打听消息,因为,一旦人们发现了德发日家的两具尸体,那之后紧跟着离开的他们一定会遭到怀疑。虽说离开的一路上没有被缉捕,但是,谁知道呢,或许巴黎的通缉犯名单上已经挂上了达内一家和卡顿的名字!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卡顿对巴黎发生的一切只能通过报纸得到一点消息,而报纸在报道过这一桩凶杀案之后,就再也不曾提起过雷蒙娜德发日的消息。卡顿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她继承了父母的小酒馆,也就是说,手里有点财产,生活应当不至于很差。
第二年的十月份,有了个很好的机会。洛瑞先生的一位交情很好、值得信任的同事因公事要前往台尔森银行的法国分行,于是洛瑞先生托他打听德发日家的消息。那位同事在法国拍回电报,告知了他们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谋害德发日夫妇的凶手已经找到并被处决;德发日家的女儿卖掉了酒馆,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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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娜的确在三人扭打的时候逃出了酒馆。
她惊惶失措,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昏了头的夜蛾,胡乱扑腾着翅膀,毫无方向。跑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她的双手被有力的手臂扭住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抓住她的手却抓得更紧了。周围乱糟糟的有声音,过了好久她才听出来那些声音在说什么:“别怕!别怕!”
雷蒙娜抽泣着平息下来。抓住她手臂的人见她不再挣扎了,也松开了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周围的全是她熟悉的脸,都是她父母经常见的那些狂热共和党人。这些人经常出入酒馆,但看不起雷蒙娜爱美爱俏,并不如何搭理她。复仇女用一种威严可怕的音调问:“是谁杀了你父母?”
雷蒙娜抽抽噎噎:“是、是――”
她下意识地要说出实情,可是,方才险些被亲生母亲杀死的情景终究还是给了她一点教训吃,在话将出口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不能这么说!如果她说了是德发日太太下手,那么他们必然要问她母亲为什么会想杀死她,如果被他们问出了那封信,那她就是同情共和国的敌人,她也要被砍头的!
这一系列逻辑此时在她的脑海中还并没有清晰的形成,只是一个模糊而混乱的直觉,但这直觉阻止了她,让她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假话:“我不知道。”
“你没有看见吗?”
“我,我回来就看见他们倒在地下……我吓慌了……就逃跑……”
旁边的人群高声议论起来,声音嘈杂一片,吵得雷蒙娜耳朵嗡嗡响,直头疼。她一句也没听见,只顾哭。过了一会儿,复仇女铁钳般的手夹紧了她的胳膊:“是埃弗瑞蒙德那一伙人吗?”她厉声问,“是他们杀了你父母然后逃出城了吗?”
这时候,只要她轻轻的一下点头或摇头,足以改变八个人的命运。雷蒙娜并不知道她处于这样重要的地位,但或许上帝忽然发了慈悲,这时候闪过她脑海的画面,恰好是卡顿从门口冲进来,一把将对准她的枪口打偏的一幕――他救了她!这么说她对他终究还是重要的!那她也要救他。“不是。”她又撒了谎,“他们先走的,我看到了。”
复仇女失望地放下了手臂。当然没有人会怀疑她,一个女儿怎么会在杀死父母的仇人这件事上说谎呢?雷蒙娜也绝对不可能是下手的人,德发日夫妇都身强力壮,一个能打她三个。她的话毫无阻碍地被信任了。杀死德发日夫妇的凶手成了个谜。
那以后,医生一家人将卡顿当做最亲密的朋友、当做兄弟和家人来看待。卡顿几乎已经完全被容纳进这个温馨的家庭中了。这种特殊的待遇,自然仍旧让他觉得受宠若惊,但是心中的另一层阴影却将这欢乐冲淡了。他频频想起雷蒙娜来。他觉得他亏欠了这个一夕之间父母双亡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