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上以辩才巧妙闻名的卡顿一时居然哑口无言。他想对柯洛娜说谎,但雷蒙娜的灵魂仿佛在看着他,勒令他不准这样做。他要对柯洛娜说真话吗,可是这样复杂的真相哪里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够理解的?何况卡顿也不敢对她说真相。他爱她,他怕失去她。这个问题是几乎没法回答的。柯洛娜不知道他心中的挣扎,安安静静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思考。最终,将事实压缩到简而又简,卡顿回答:“因为我收养了你。”
“那我的妈妈呢?”
“她在天国。”
柯洛娜想了想:“所以,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然后您收养了我?”
“是的。”
柯洛娜眨了眨眼,然后,大大出乎卡顿意料,她灿烂地笑了:“那也没有关系,我有您呀!”
她凑上前来,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快地离开了。
第7章 第七章
柯洛娜一日一日地长大了。她更美了、更聪明了,一头金黄的卷发,碧蓝的眼睛,纤长优美的体态,她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天鹅。但使卡顿一日复一日越发不安的是她的神态,那嘴唇那么红、脸颊那么鲜艳,眸子那么清澈而又热烈,像是有一团冷火烧在里面。卡顿和达内一家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柯洛娜完全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只是有点调皮,好奇心强”,她的兴趣真正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她对华服美饰不感兴趣,普罗斯小姐试图教她梳理那一头美丽金发的各种技巧,柯洛娜也学到一半就不耐烦了。普罗斯小姐抱怨了许多次:“怎么会有小姑娘不喜欢梳漂亮的头发呢!”但事实如此。柯洛娜身上有一种寻常的小姑娘所没有的热情和坚决,仿佛隐隐预示着他们最怕发生的事情――她毕竟承继着德发日夫妇的血脉。在她的血管里仍旧流着德发日家的血和激情,这种品质随着她长大仿佛逐渐地显露出来了。
谁都没有因此更加疏远柯洛娜,他们对她亲近柔和一如往日,但是内心隐隐生出的担忧不受控制地生长起来了。这担忧不是对于他们自己的,而是对于这个他们爱着的孩子:没人希望看见一个天使成长为一个恶魔。卡顿还在作最后挣扎,希望使柯洛娜学到一点女性应有的柔顺的美好品德,于是他请了家庭教师,来教她音乐、油画,希望她的这股热力至少能朝着艺术的方向去发展。
他的目的部分地达到了,柯洛娜喜欢绘画,并且极具天赋。当她安静地在画架前或站或坐的时候,那股令人有些不安的神态便消失了,转变成她幼年时的那种沉静的思索。她可以拿着画笔一待一整天,有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累得站不住了,这时候卡顿又转过来心疼她,规定她每天不准在画室里超过若干个小时。
另一方面,必须要说,面对柯洛娜这种过人的才华,这股女性身上不常见的气质,卡顿也是赞许的。他怀着的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不希望她的锐气在日后招致挫折;另一方面,像每个父亲一样,他对女儿的智慧怀抱着极大的骄傲。他们过着简朴的生活,但卡顿保证了柯洛娜受到贵族小姐一般的教育,她的绘画教师是他所能请到的最有才华的画家。此外,露西教她音乐,达内教她法文和拉丁文,就连马奈特医生有时也会允许她翻阅自己的医书,并和蔼地解答她的疑问。卡顿自己也是她的老师。每天晚饭之后,有时父女两人会到隔壁的达内家去盘桓一阵,众人聊天、谈笑;有时他们独自待在家里,这时候他们两人谈天。柯洛娜会跟卡顿说起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诸如院子里的玫瑰新开了几朵、窗外飞来了一只百灵鸟、钩花边时错了几针,卡顿这时便含笑默默地听着,看她可爱的小嘴张张合合,金黄的睫毛扑闪扑闪。或者有时柯洛娜也会问起一些其他的问题,涉及到文学、法律和社会的,卡顿每问必答。有一次,为了她一个关于阿波罗的疑问,卡顿放下了手头的所有案子,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一整部希腊神话给她从头讲到了尾。
柯洛娜,在她那方面,也是爱卡顿的。她画他、抱他、吻他、学着给他做面包、将面粉沾到他的衣服上。只有一次,在她八岁时,要求看小西德尼的课本,卡顿没有答应:“你是女孩子,没有必要学那些。”柯洛娜为此跟他生气了,一跺脚:“为什么,我又不比西德尼哥哥笨!”
小小的柯洛娜不知道他内心中所想的这一切。她对自己的身世茫然无知,只一心一意将卡顿当做父亲,将小露西和小西德尼当做她亲哥哥姐姐。只有一次,在她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她曾问卡顿:“为什么我没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