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那白发苍苍可敬的头伏倒在床上,这个镇静的老人心碎了,他的脸完全是埋在珂赛特的衣服里,如果这时有人从楼梯上走过,就可以听见沉痛的哀嚎声。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婚礼的第二天静悄悄的,受难修女街吉诺曼先生的住所笼罩在幸福的光晕之中。过了中午,柯洛娜、冉阿让和其他几个abc的朋友才去拜访一对新人,恭贺了他们。非但马吕斯和珂赛特,就连吉诺曼先生和芳汀也显得容光焕发。芳汀一生最牵挂的就是女儿,而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少女时所遇非人。如今看到了珂赛特步入幸福美满的婚姻,她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事情了。珂赛特开开心心地邀母亲与他们住在一起,芳汀一口就答应了。可是她邀请父亲的时候,冉阿让却没有同意。

“总要给你们一点生活的空间!”他微笑着说,“我再搬进来住,不是太挤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吉诺曼先生急急忙忙地说,“您的房间早就空出来、收拾好了,专门给您留着。您不要在外面看我这小楼地方狭窄,实际上里面空间大得很。您就是要把家里的全套家具搬过来,我保证也一定有地方给您放下!昨天这儿招待了好几十人的宾客,大家不是也都坐下了吗?”

“您太客气了。”冉阿让平平淡淡地客套道,“而且,连我也来了,柯洛娜独自住在圣日耳曼大道,不是太孤单了吗?”

“让先生,您自己不愿意,可不能拿我当借口。”柯洛娜笑道,“我又不是没有独自生活过!”

不过,这话已经说出口,并且已经给珂赛特听进去了。的确,她总不能拉着柯洛娜也过来住:自己的母亲住过来也就算了,未婚的姨妈住到侄女婿的家里,又算是怎么回事呢!这多少给她的心里增添了一点点犹豫,而冉阿让则比她要坚决得多。因此,不管珂赛特怎么软语恳求,冉阿让始终没有让步。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一道回了圣日耳曼大道。

“让先生,”这天晚饭后,柯洛娜叫住了他,“您现下有时间吗?”

“只要您不是打算劝我搬去和珂赛特住。”

柯洛娜笑了。“我不劝您。”她温和地保证道,“我只是想请您听我讲一讲我和父亲之间的旧事。”

“您请讲吧。”

他们将碗碟留给女仆,一道走入起居室。柯洛娜关上了通往前厅和厨房的门,和冉阿让一道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了,那儿灯火稍暗。她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配合上重伤初愈的苍白脸颊,衬出一种悲戚的美来。

“您知道,父亲――当然,我是指西德尼・卡顿,绝不是我不知道在哪儿的亲生父亲――心里一直觉得有愧于我的母亲。在我十四岁那年,他告诉了我和芳汀全部的往事,而后他精心策划着慢慢远离我,最终自己回到了伦敦,又用一大堆事情把我拖在巴黎。

“我从小梦想着做一个画家,可一个女性想要成为画家,要面临的阻力比男性画家多了无数倍。您想必能理解这种社会偏见的不公。我当时不甘心极了,偏想要向那些评论家证明自己,这样一来,也就一直留在了巴黎,同贵族们、画家同行们和评论家们纠缠起来。至于父亲――我关心他,每周都同他通信,可那时候我还太年幼无知了,误以为父亲或许也需要一些时间,不愿意见我;又觉得我们日后还有那么长久的年月可以待在一起,不急于一时,等我在巴黎的事情办完,等我被人们承认为一名画家了,我再回去见他,那也不迟。

“但您自然知道,第二年我回到伦敦的时候,父亲已经卧病在床。之后不到一年,他就过世了。我错过的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那一年半的时间――再也无法弥补。让先生,假若现在还有个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宁可隐瞒身份,只能以男性的化名发表画作;甚至宁可无法成为画家,也想要换回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一年半,但这已经不可能了。这是我一生中永远的痛楚和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

她倾身向前,恳切地望着冉阿让。

“我不劝说您,让先生,我是以珂赛特亲人的身份来恳求您。这些年来,我知道这种思念和后悔究竟有多么痛苦。我知道您爱珂赛特,您不要让珂赛特也承受这种痛苦,不要让她在余生里想起那些错失的时间都永远感到悔恨,好吗?”

冉阿让许久都没有说话。

“……您把我和卡顿先生拿来比。”最后,他声音干涩地说,“但我和他是不同的。我恐怕您过虑了。”

“唉,您说我过虑了。那么我倒要问您,为什么他们结婚的那天,您偏巧就划伤了手,用纱布包住了呢?您难道以为自己没有资格给他们证婚吗?让先生,您错了。您同我父亲一模一样:你们都热衷于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失揽到自己头上;又以为自己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便可以功成身退。您难道以为这只是一份工作,说辞职便可以辞职吗?难道您没有意识到感情是相互的,父亲如何爱女儿,女儿便会如何去爱父亲?让先生――世上统共能有几人像您爱珂赛特一样爱她呢?您如何忍心让她平白无故地失去了这么一位亲人?”

于是他那白发苍苍可敬的头伏倒在床上,这个镇静的老人心碎了,他的脸完全是埋在珂赛特的衣服里,如果这时有人从楼梯上走过,就可以听见沉痛的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