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四月里收到他的家书,对赵将军的病情甚为担忧的他,在信中写:“阿月,和我一起从荆州走到汉中的,只剩下赵将军了。”

而如今,连最后同行的人也离开了。

到将军府行了拜礼,回府的时候瞻在身边问道:“娘,为什么赵伯伯是睡着了回来的呀?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回答,只一瞬间觉得五月的风竟带了凉意。

九月,唐逸送来了一封信,入眼的却是果儿的笔迹。

我打开信,看她把往事细细说来:

母亲,果儿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当给您和父亲一个交代。当面说不出口的话,我便写下来吧。

您之前告诉我,我会遇见一个像父亲爱您那样爱我的人,我其实并不相信。父亲对您的情我和乔都看在眼里,这即使是在历史中也并无几人可及。更何况,我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您又教我各种技艺,所以这二十余年来,莫说倾慕,才华与我相配的男子,我都极少遇见。

我记得您和我讲过江东的周郎,讲过颖川的郭嘉,我喜欢他们那样的男子,有志向,有抱负,不像是现在和我年岁一般的男子们,大多只是凭借这父亲的余荫肆意妄为。

您大约也猜到我常常呆在宗学里的缘故。陛下希望我入宫为妃,太后也这么想。陛下是因为我和其他女子不同而一时兴起的喜欢,太后则是因为可以拉拢诸葛家权势的心机。可我想过,我的人生或许有很多条路,但却没有入宫这条。我天性如此,强求不得。

可在我去到汉中之后,一切都变了。

因为我的女子身份,并没有和父亲一起在军中,而是住在城中一户百姓家里,闲来会帮着军医包扎受伤的军士。

可我没想到会遇见他,他叫姜维,姜伯约。天水投降后,一批士女被父亲带回了汉中城,很多人说起他,说他才智过人,说他心有远志。

我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再次去中军帐见父亲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他。

我为了方便行事,穿了男装跟在父亲身边,下面坐着很多文臣武将,他们将父亲请到了主位上,举杯庆贺收复三郡。父亲没有动酒杯,您知道的,他是个不喜欢饮醉的人。这些文臣武将之中,只有一个清亮的眼神,一直担忧地看着父亲,这个眼神属于一位面生的少年。

父亲举起筷子,又轻轻放下,眼角有泪滑落,滑过斑白的鬓角消失不见。他伸手止住了道贺声,说出了我毕生难以忘记的一句话:“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贺,能不无愧!”群下安静,父亲说完便离开了,我也跟着父亲出了宴请的军帐。

和父亲商讨了连弩在军中的大规模使用之后,我便离开了军帐。走向我常常独自一人坐着想事情的银杏树。走近时,才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坐在树下。原来,是宴席上的少年。

“小兄弟,你是诸葛丞相身边的亲卫?”他眼神清亮地问我。

我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泄露,于是便点头算是承认。

“我叫姜维,是新来的。”他见都是行伍中人,说话也不拘。我便也坐在他的身边。

我有些好奇,问他为什么刚刚的宴会不去祝贺丞相呢?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兄弟呀,人和人的志向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觉得,小的胜利也是胜利,但我们的这位丞相啊,看得却不仅仅是北边的这方土地。”

我讶异于他的认识,这少年,不过刚刚归顺而已,为什么会如此了解父亲。于是便说丞相北伐,怎么就看得不是北边这片土地了。

他站起来,手指着长安的位置,我跟着起身,他说,丞相真正看到的地方,在那里。他要先到长安去,再到洛阳,最后让大汉的火焰燃烧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