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问道:“可是你阿爷接了这个案子。”

陆采莼点点头,眼睛盯着船下摇漾的黑色水波,继续讲道:“阿爷挨家挨户地去讨,乡中人只分出些许财物,交纳阿爷。汇在一起后,行商把货物单子拿出来比对,对不上,县令又令阿爷再下去收。阿爷依令行事,再讨一圈,那些人都纷纷说没有。阿爷回去正愁。待熄了火安定,你可知那些人做了甚么?”

白玉堂微感不妙,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出了甚么事?”

陆采莼漠着一张脸,道:“乡中纠集了几个壮丁,手把镰刀柴刀,夜里闯进了屋子里。那夜也瓢泼地下雨,和前几天夜里一样。他们把阿爷从屋子里拖了出去——为的是不在屋中留下痕迹,免得官府来查,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趁着混乱,阿娘把我藏在草垛子里,自己却也给他们抓住了。他们拧着阿娘的胳膊,逼她在旁边看着。我躲在草垛子里,看他们拿柴刀柄撞阿爷的头,扇他耳光,把他的脸踩进泥泞地里。”

“我躲在草垛里哭,还好雨大,他们听不见我的哭声。我看见阿爷的口鼻都流出血,然后,他就瘫软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阿娘在旁边哭喊,那些人就商量,要不一起打杀了罢,以免留下后患。阿娘拼着一口气挣脱了,跑了出去。那群人就跟在后面追她,渐渐就跑远了。”

“我一个人还蜷在草垛子里,对着我阿爷的尸身。”

白玉堂无法想象彼情彼景的惨烈,他只觉得喉口被哽住,一句安慰的话都已难讲出口了。

陆采莼还兀自在讲:“娘亲活着跑回来找我。她连阿爷的尸身都不敢收,只匆匆把我从草垛子里抱了出来,带着我连夜逃出了乡里。后来,几经辗转,阿娘在街头杂耍卖艺,筹着钱,终于找到了师叔。可一寻到师叔,阿娘身子便不好起来,病重到奄奄一息,最后撒手人寰。师叔便是从那时开始带我走南闯北的。”

白玉堂问道:“害你阿爷的凶犯——后来可曾抓住?”

陆采莼摇了摇头,道:“人实在是多,又是雨夜,阿娘也记不清有甚么人。师叔听了我们的事,气得不行,连‘干脆一乡人尽数杀光’这样的话也曾讲出来过。但终是给我阿娘拦住了。后来那县令连财物的去向都未追查了,想是行商见了乡民这个阵势,知道讨要回来无望罢。”

白玉堂总算有些明白她对唐氏一事的执着。或许面对着被师爷一众人围逼的唐氏,她想起了同是被人害死在雨夜里的父亲。

陆采莼道:“我后来大了一些,那是阿娘还在。我问她,是不是阿爷他做错了甚么,才会落得那个下场?我看师叔杀的,都是恶人。阿爷是不是做了坏事,才会有那么多人来找他报仇?阿娘听了我的话,先是躲进厢房里哭了许久,后来才对我讲,这世上,没有一种公正能叫所有人都满意,因为世人都有私欲。阿爷是死在很多凝聚起来的私欲下的。”

“唐大娘是有错,她错在对扈泰平放任不管,她错在为虎作伥,但想要她死的人,来驿站堵她和阿锦的人,是为了私欲。要是别人在场,是五哥,是师叔,或者是颜公子,都能扔下她不管,但我不能。我若是这样做了,我会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