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先生站在他身侧,巨大的货轮慢慢驶来,山岳般的阴影铺天盖地坠下来,几乎要将他们压成沧海一粟。
“这是我向日本东亚海运株式会社买的客货两用轮,总重三千吨,秦副队觉得如何?”
秦川状似无意地问:“蛮好。听说宫厂船只总吨位超过万吨,这是最大的?”
宫先生笑着看他,眼底闪着戏谑:“秦副队要是嫌不够,那我再买一只更大的。”
秦川挑了下眉,抬臂时肩章一闪,扶眼镜的手指修长如象牙箸:“宫老板还不满意?这货轮能装一百五十吨盐了吧?”
政府垄断盐业,禁止旅客私带盐和麻醉药品,盐税、统税、关税是国民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
宫先生摊手:“一吨棉花和一吨铁的重量是一样的,秦副队想说什么?”
秦川露出一个恳切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微妙的自嘲:“宫老板放心,《申报》数次夸您是帮助建设国民经济的利民实业家,我不过小小警察,哪敢管到您头上?”
宫先生对他露出一个“你我都知道这是屁话就不必拿出来讲了”的礼貌表情。
秦川只当没看见,继续真诚发问:“我只是有点好奇,您常常无偿为民众捎带家书和土货,甚至为留洋学生运送各类标本、模型和器械,那些腌鱼熏肉和所谓必须保存珍稀材料用的特殊溶液,能提取出多少吨粗盐?”
四月的时候国防设计委员会改名“资源委员会”,负责指导管理全国矿业开发及重工业建设。事实是国民政府采用官商合办、共同入股的方式,有计划地成立了一批专业公司,企图控制全国商品生产流通。
宫先生炒完二三关库券就买了几个别人脱手的矿产,旁人本以为他是钱多烧的;现在再看,原来他每一脚都踩在时势前头,身价愈发水涨船高。
宫先生毫不意外地回头看他:“这就是秦队今天找我的缘故?实不相瞒,我也有点好奇——”
他慢慢俯近,近到完全超出安全社交距离,上薄下厚、峰珠鲜明的唇几乎贴上了秦川的耳尖:“稽查队缴获的鸦片和红丸应该是统一销毁吧?民国二十一年《申报》登载破获了五起红丸案,前年八起,去年十八起,怎么会越禁越多?还是说——被重复利用了?比如,卖给那位叫闻劭的大老板?”
秦川淡定表情一如既往,然而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出他瞳孔在难以察觉地震动。
每一秒钟都似乎被拉得过于漫长,初夏时节秦川穿得不多,后颈却渗出了细密的汗意,被风一刮冷彻骨髓。
半晌,宫先生笑意加深:“秦队是出手后才发现那批鸦片上被做了标记吧?这才是秦队今天带队扣下我的货轮,又单独在码头等我的缘故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有如提琴共振:“最初一两鸦片只要二元银圆,国民政府开始推行两年禁毒、六年禁烟以来,没过多久便涨至每两鸦片八元。一亩地能产七十斤粮食,成本三银元,收入四银元;或产二十两鸦片,生产成本十银元,即便加上烟罚,二者差距也实在不小。秦副队是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