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刀松了口气,心里想要是她真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该怎么办,他正庆幸的时候,少年阴沉着一张面孔,慢慢弯腰拾起少女丢下的弯刀,他抿着嘴唇,与少女七八分相像的面孔上有一线怨毒之色,他仰起头,拿刀指着临刀,一字一句,生硬的用汉语说:“你!汉子!来战!”
晏临刀点头,双手一拱,道了一句,请指教。
这少年身手却比少女好上许多,在临刀手下走了十几招,最后被临刀一脚踢中手腕,弯刀飞起,落入临刀手中。
少年接回弯刀,只看着哥舒衡,哥舒衡也看他,面容俊美,笑容温和,眼神却是冷的。
少年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苦笑,飞快低头,反手把长发斩断,谁都不看,抬起眼又看向哥舒衡,眼神痴凝又凄苦,最后勉强笑了一下,失魂落魄一般,慢慢走开。
——直到数天之后,晏临刀才理清初来乍到这一晚的这桩公案的来龙去脉。
这一对双生子,是附近另一个世代与哥舒部交好通婚的突厥部落,首领和可贺敦的老来子,突厥习俗,长子继承家业,幼子继承家产,这一对双生子备受疼爱,继承了大部分家产。后来族里内讧,老首领与哥舒衡的二哥交好,又恰好哥舒衡的二哥嫡妻亡故,他本人则言明,若把比克阿嫁过来当嫡妻,就当她是女儿一样养大,他自己身体极不好,又年近五旬,膝下无子,若是死了,下面七八个弟弟俱是才俊,突厥习俗,兄长亡故,遗孀由兄弟收继,到时候在弟弟们中间选一个和比克阿成亲就是。于是便为女儿卜定了这门婚事,将女儿嫁了过来做嫡妻,突厥待妻族如同亲族,小舅子是当儿子养的,这一对双生子便姐姐带着大笔嫁妆,弟弟带着大笔家产,一起嫁到了哥舒部。两年前哥舒衡的二哥过世,哥舒衡回来奔丧,谁来收继比克阿就摆在了台面上。
突厥的葬礼其实并不怎么伤悲,尤其是地位甚高之人的葬礼,因为周围部族和有亲缘关系的人都要来奔丧,是个相亲的好机会,所有适婚男女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把所有黄金宝石披挂一身,来炫耀美貌和财力,彼此挑选,往往一次大规模的丧礼之后,就会促生几十对夫妻。
那一次,哥舒衡一身黑衣,腕上金镯,乌黑长发中偶尔泻出一点金黄,是耳上流苏环随走动摇曳,那个温和微笑的俊美男子,言笑晏晏,风流倜傥。
——他就此眩惑了当时堪堪十六岁,少女的心神。
比克阿选中哥舒衡做她新的丈夫,当她以为自己会再披嫁衣的时候,却被她选中的男人微笑着礼貌拒绝。
按照道理,收继婚是强制的,但是哥舒衡拒绝之后,他就一溜烟直接跑了……
问题是,那次葬礼,比克阿的弟弟也看上了哥舒衡……
这次比克阿一听哥舒衡带了人回来,还带回自己帐篷,立刻怒从心头起地来找人晦气,被哥舒衡不软不硬地呛回去,愤怒难当,向临刀挑战,结果就是姐弟双双铩羽。
按照突厥习俗,若是男人看中了女子,便会向女子怀中丢一柄黄金为鞘,嵌满宝石,十分贵重的短刀,女子收了,便是婚成,双方来讨论聘礼嫁妆。如果女子当时就把刀丢回男子,就是求婚遭拒,男方便可以约齐兄弟好友,去劫姑娘。劫取的时候,发生所有伤亡,事后无论成功与否,双方都不追究,若没劫成,男方绝不再求,若是劫成了,睡了一夜,男方拿着女方的耳环去岳家补上聘礼,这桩婚事便成了。
女子亦然,看中了男子,男子以别有恋人拒绝,女子可以向对方的恋人邀战,输的一方就退出这段关系。
简言之,根本不知就里的临刀便以哥舒衡情人的身份,在哥舒部“捍卫”了他对哥舒衡的主齤权……
临刀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于连去想一想这对姐弟为什么要挑战于他都没有想过,打发走了比克阿姐弟,他回转帐篷,也不上榻,就是随意在地上捡了一个地方坐下,盘膝打坐,打算就这么过一夜。
哥舒衡只是一笑,便随他去了。
只是在临刀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哥舒衡清润好听的声音轻轻响起。
“道长,我的突厥名字叫提克恩。”
“……”临刀没有答话,哥舒衡轻笑一声,再不说话。
提克恩,意为勇猛善战的贵公子。
临刀平日作息极其规律,寅时不到,他便睁眼,悄然出帐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绿洲里空气极好,这一片尤其好,一早起来,当真是花香草嫩,水汽温润,又兼之沙漠清晨极冷,这一下便格外清爽。
临刀慢慢打了一套拳,刚一收势,听到身后有人懒洋洋地击掌,他回转头,便看到哥舒衡倚在帐口,身上裹着雪白一件薄裘,一头乌黑长发像河一样流泻而下,看临刀一双清冷眸子扫过来,哥舒衡一笑,随意把外套一抖,白裘就像云一样委在他脚边,他朝临刀笑一笑:“要拆几手吗?就当一早活动一下筋骨。”
晏临刀松了口气,心里想要是她真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该怎么办,他正庆幸的时候,少年阴沉着一张面孔,慢慢弯腰拾起少女丢下的弯刀,他抿着嘴唇,与少女七八分相像的面孔上有一线怨毒之色,他仰起头,拿刀指着临刀,一字一句,生硬的用汉语说:“你!汉子!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