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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绝世才子,于一个无风无雨的夜,带着对爱徒才能的骄傲,带着对爱子无尽的牵挂,永远地离开了人间。</p>

仙道失声痛哭,而流川无声,唯有落泪。</p>

流川从来没有问过仙道在父亲耳边说的是什么。仙道也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那是他以整个心灵整个生命所许下的承诺,那是他对苍天对大地,对他最敬重感激的师长所发下的誓言。他会用全部的生命来遵守,而不必对人说明,更何况对流川又何必再说。这颗心,还有什么是流川不明白的。</p>

为求爱才重士之名,仙道昭倒还真是不惜血本为流川澜办了后事,对流川枫也爱护有加,向外宣布会永远照顾他。让他有与儿子们一样的饮食待遇,以后还为儿子们请先生,流川枫也一同受教。</p>

这一番事传出去,自然传为美谈,谁不道仙道家虽是区区商人,却也爱才崇文,礼敬名士,倒也颇有了些名气。</p>

当然后来仙道昭再为儿子请西席,受教者中自然少了一个仙道彰。而仙道彰也不再稀罕这些人的教导,恩师留给他的无数书册笔记文章中可以学到的已远远胜过师从旁人。</p>

而流川枫对于仙道昭也似乎并无什么感激之心,也不懂寄人篱下应该学会的歉卑恭顺,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除了对仙道彰之外,在其他人面前往往连一个笑容也不肯给,更不肯讨好仙道昭父子三人了。</p>

仙道彰也曾劝过流川必须学会适应环境,必须学会人情世故,必须学会……</p>

而流川枫每每只是冷冷骂他一声:“白痴!”</p>

仙道便总是无言止住,流川比他更真,流川比他有勇气以真实的自己面对一切而不惧后果,他又怎能要求流川改变,怎能让流川失去最珍贵的真,而变得如他一般以虚假面容面对一切,尽管他万分担心流川可能会因为这份真而受到伤害,但也不能再劝了。</p>

他只能恨自己不够强,不能够保护流川。</p>

流川原本长得清俊漂亮令人一见心喜,若肯花些心思必能讨得许多人喜爱,偏他又目下无尘,不肯对人低头,渐渐仙道家上下人等也不再喜爱于他。因时日已长,仙道昭爱贤之名已扬,倒也不必再把这个不知好歹之人供得如个少爷一般,仙道礼和仙道贤也不喜他对自己的不屑冷然,各自怀怨于心,渐渐将他支派起来,要他做这做那,慢慢地,他的身份便如同两位少爷的陪读侍童一般。</p>

不过流川枫对此倒也并不介怀,反而觉得如果真能靠自己的劳力以求生活更比被吃闲饭要安心地多。所以一直以来,虽对两位少爷不见得有多恭敬,但要他做的事,却总会尽力做好。尽管仙道礼与仙道贤有时会有心整他,拿起成堆的事来累他,他也默然无语,并不求饶讨好,只是静静把这一切做好,即使疲累万分。因为从不曾出过错,所以仙道礼与仙道贤也难以责罚于他。</p>

只有仙道彰看得心疼难受,很多时候想要帮着流川都要背着人不让人看见,否则让兄长看见,反而会为流川惹来麻烦。他心中明知如果不是因为流川爱亲近自己,兄长是不会如此故意整治流川的。可是流川也同样明白这一点,却仍然一如即往,每每看到仙道为此烦恼忧伤,就会对他展开让天上恒星也失色的笑容,轻轻骂他一声;“白痴!”</p>

仙道恨自己的无力,可他只是一个身无长物,无权无勇的书生,除了满腹文章别无他物,可就是这一肚子学问都不敢轻示,从不敢随意写诗文流传出去,仙道家聚些年轻文士讲诗论文他也从不敢插口以展现自己的才华。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两个兄长了,一旦他们知道自己胸中所学远胜他们就麻烦了。纵然自己不怕他们拳脚相加,可流川一定会不惜一切维护自己,到那时反而会害了他。</p>

所以仙道只能咬牙苦忍,苦等。他考中秀才,有了赴乡试的资格,又好不容易等到秋闱乡试,满怀把握地去了省城。虽然表面上是和两位兄长同行,可哥哥们自有下人前呼后拥照料得当,自己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及。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让所有人都吃一惊,到那时风光的是谁,荣耀的又是谁?</p>

满怀对未来的憧憬,一场考试下来,他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然后就自信满满地等放榜。</p>

可是道道榜文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两个兄长的名字赫然在目,却怎么也找不到仙道彰三个字。</p>

耳旁听着亲兄长嘲讽的冷笑,一颗心不知何时已冷如寒冰。</p>

腹中有万卷又如何,下笔如神助又如何,不及两位兄长到几位考官家拜望的那一回。什么学问什么才华,哪里比得上那亮晃晃光灿灿的银子。</p>

一位绝世才子,于一个无风无雨的夜,带着对爱徒才能的骄傲,带着对爱子无尽的牵挂,永远地离开了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