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这婆子闻说,便先回去传人,专待王夫人问话。却说其他人中原多有同晴雯不睦的,闻得这个信儿,皆欢喜道:“日后这里可清净了。好容易将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去,可不是一大喜事。”于是各自称愿不提。那厢早有人去唤了晴雯哥嫂往这里来,现教打点了他的贴身东西,就要教他哥嫂领了出去;谁知周瑞家的抄检东西时,却见他箱子里有一样物事,凑近细看了一看,乃冷笑道:“这是甚么?”便从那里拣出一个扇坠来。众人看时,见并非是宝玉之物,且显见的是个男子用的物事,皆咋舌不语;晴雯此时病得昏昏沉沉,亦难自辩。周瑞家的便道:“或是他哥哥捎来与他的,也未可知。只是不该私相传递;就这一桩,也就撵得。”王夫人也不多问,竟教他哥嫂领了他出去;就连他哥哥也教往外去,再不许进府里来。

此时宝玉却正在贾政书房作策论,及至回来,见晴雯已是去了,只跌足道:“如何不教人去告诉我!”却因闻得王夫人今日之怒不比往日,亦不敢前去罗唣;虽情知是有人告他,却终不知是那一个所为。一时昏昏默默,至得房中,便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袭人本在那里坐着伤心,见他如此,只得过来道:“如今哭也无用。还是改日往他家里去看看;他如今尚病着,往家去也好养息,待好了再去求老太太,依旧可教他进来。”茜雪也过来劝说。宝玉此时却连他两个也疑上了的,闻言便道:“他原和你两个一样,皆是老太太房里过来的;只是究竟不知他那里得罪了你们,竟至于此。”说毕,复又哭起来。

茜雪闻得这话,便道:“二爷也不用如此说我们。一般都是服侍二爷的,我并不敢觉得自己较他高些;只是今日太太立意撵他,也同我几个没有干系,在这里夹枪带棒的,甚么意思!”袭人见茜雪如此,忙暗中扯他,又勉强向宝玉笑道:“天晚了,二爷先请歇息的是。如今白哭也无用,还是待他好了,再教进来是正经。”

宝玉闻得茜雪这话,知他恼了,待要回转几句,却又听得袭人这话,却又勾起愁绪,只冲口道:“只说再要他进来,却知他的病等得等不得?你也不必说这话。”袭人闻言却也无话,半晌方道:“何苦来,这又咒他。横竖我们皆是笨的,说甚么皆有不是;每日价劳心劳力,也就是如此了。不如都散了的好。”说罢,便拉了一把茜雪,二人自往外去了,只教碧痕秋纹进去服侍。宝玉见他两个如此,却又后悔,只是不好同他两个说得,只得胡乱睡下。

却说王夫人发脱了晴雯,方才心下一块大石落地,只是未曾回得贾母,自觉有些不妥。那日往贾母处来,见贾母今日喜欢,乃掂掇着开口道:“宝玉房中的晴雯,前些日子病着起不来,教大夫来瞧了一回,说是痨病,我因恐他过了人,故而教他家里人领了回去。这病原是难好;纵好了,日后也少不得吃药费事。是以我教他也不必再进来,若好了,还教他家里自行聘嫁便是。”如此说罢,便看贾母脸色;谁知贾母想了一回,却道:“这丫头我瞧着较其他的都伶俐,生得又好,原想留着他给宝玉使唤的,谁知竟又这样。”

王夫人却不想贾母竟如此看重晴雯,忙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个个都是好的,只是可惜这丫头福薄,竟得了这个病。既是如此,若他好了再想进来,还是教他进来的是。”贾母笑道:“值得甚么,你自裁夺便是。”便将此事不提;王夫人因又回宝玉近日读书之事,言说贾政夸赞了他一回,道是“有些进益”;贾母闻言自然喜欢,乃将晴雯之事揭过不提。暂且无话。

且说那日因从晴雯箱子里搜出些物事来,王夫人见了,便将他哥嫂不论好歹,一并赶了出去;那媳妇自哭天喊地,又詈骂不绝,如今晴雯虽在他家里住着,也不曾加些照应。他那哥哥更是除酒之外再无上心之事,是以晴雯此时竟无一人管他,自在床上躺着,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见只有一口气在。究竟晴雯性命如何,尚待下回。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回

【第一百三十二回 】蒙恩情晴雯得良宿·知因果平儿结善缘

自晴雯从府里出来, 已有三日。他嫂子虽恨骂不绝,到底觑着他病得沉重,是以只得往外寻了人来看, 却总不见效。那日正逢这媳妇有事往外去了,只得晴雯一个在家, 却闻得有人敲门之声;及见无人出来,便径推门进来, 原是一个妇人,便往床前向晴雯道:“三丫头, 你可还认得我不曾?”晴雯此时病得昏沉,闻得人声, 勉强睁开眼来,却见是个不认识的媳妇, 不知为何叫出他在家中次序来, 便微微摇了一摇头。

那媳妇见他如此,倒为可怜,忙道:“我是你大伯家的堂姊,还曾抱你顽的。早些年往外去了,如今因丈夫过世,方又回来,家里人却都不知何处去了, 好容易才寻访到你;你怎病成这样了?”说着把手往他头上一摸,只觉触手火烫,便忙喊外面的一个小厮去请郎中, 自取了布巾浸了水替他敷在头上,又道:“这是你舅家哥哥住处,他却往那里去了?”话音未落,只见他嫂子往屋里进来,见了晴雯堂姊,面上不免诧异。他堂姊便同他见过了,说了自己身份,又道:“妹子一向多蒙弟妹照应。如今瞧他病得这样,未免拖累你两个,不如接了他往我那里住着。”正在说时,便见那小厮领着郎中来了,忙教他同晴雯诊治。却见那郎中诊了一回,只摇头叹息,便道:“咱们往外面说话是正经。”

他嫂子见那郎中神色,便知是晴雯不好了,心下不免暗自掂掇,想道:“他如今是教那里赶出来的,连我们也一并不教进去。纵死了,只怕也讨不得烧埋银子,只恐还要我添钱发送。恰如今他姐姐来了,就教带了他去,也省了我们的事。”如此想了一回,因见他堂姊进来,便道:“既是如此,姐姐便带了他去罢。我每日价也忙,竟无法照应的;他如今又病着,说不得只得烦劳姐姐了。”那媳妇闻言,便点头道:“那我今日便带他走了的是。”便唤方才的小厮道:“你往外面去叫一辆车来,接你三姨往咱们家去。”那小厮便点头自去了。过不一时,果然叫了一辆车来,他嫂子替晴雯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两个人搀着上了车,便自去了。

晴雯此时只觉尚在梦中,身不由己地教人搀着上了车,在里面安顿罢了,乃勉强抬头道:“我可不是在做梦罢?”他堂姊笑道:“如何是梦。我如今接了你回去同我作伴;家中只有我合你外甥,还有一个甥女儿,岂不比在这里的强?”一面便取衣服给他盖了,道:“你且安心睡罢,待到了我唤你。”

晴雯本自心下疑惑,虽隐约记得有个姐姐,却始终想不起是何模样,又觉此事过于巧了;抬眼却见那媳妇含笑看着自己,没来由心里一酸,暗道:“我如今这个光景,还有甚么可教他希图的?况若不是我姐姐,那里管我死活。”如此想定,便叹道:“姐姐何苦管我。想来我已是不中用的了,没得拖累了姐姐。”他姐姐闻言笑道:“你且安静睡罢。说这些作甚么?小小年纪,那里就这样了。”一面便用手抚着他道:“我那里虽比不得你们园子里,倒也安静。待你好了,自然有法处。”

如此一路无话,及至家中,他姐姐便与了车夫钱,同那小厮一道将晴雯搀到房里,早有一个小丫头子在那里等着了。晴雯见那小丫头子原与自己幼时模样有几分相似,心下早有九分作准了,见他上来同自己见礼,不觉心下更酸,径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姐姐忙道:“好端端的,哭甚么?如今回了家里,还不高兴些呢。”一面便将他扶到床上去,又请了人来诊治,却说并无大碍,开了方子教那小厮去抓了药,他姐姐亲看着他喝了下去,又去整治饭食与他吃。过不几日,果见好转;又养了一月有余,竟自好了。其间他堂姊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就连那小厮合小丫头也甚是关切。如今见他好了,自然欢喜;晴雯感戴不尽,自此安心在这里住下。

却说瑧玉闻得人来回报晴雯好了,便点头道:“如此不用管他,只随他去的便是。”薛蜨在一侧闻得这话,见那人去了,乃向瑧玉笑道:“你素日原有事要忙。这般小事缘何又亲自管起来?又费这番心思。”因想了一想,又笑道:“是了,或是有个‘爱屋及乌’的意思。只是也过于费心了,那里有直接使人买了他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