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回 】林胤之认祖归宗嗣·薛姨妈称病拒议亲
果然过得几日, 今上下旨昭告天下,道瑧玉便是五皇子,当年宫中大火, 为异人所救,辗转到得林海家中;因前日先皇后托梦与今上, 言说其为小皇子,今上乃使人多方查访, 又亲见瑧玉身上红痣,方知此事不错, 乃将瑧玉认回,复归本姓;又因林海当日抚养皇子有功, 今将其所遗之女林氏认作义女,进封安和郡主。于是令人择了吉日, 祭过宗庙, 便将瑧玉之名复记于玉牒之上。
却说此旨一出,朝中尽为震动,各怀心事不提;单道三皇子在外闻得消息,乃如泥塑木雕般呆了半晌,暗道:“当日派遣之人明明前来回报,道是他必死无疑;如今却又是那里来的一个?莫非是从地府里跑出来的不曾?”因又苦苦思索往日所见瑧玉之情形,奈何昔时未将其放在眼里, 终不得头绪。待要寻人对质,然当日所派之人,也早已灭口;是以不免心下惶然, 暗自忖道:“若林瑧玉并非五弟,倒也不可畏,不过是有些人恐我即位后对他们不利,是以假借他之名欺瞒父皇,以博富贵;然若那人当真未取他性命,父皇便十有八九已知当年之事了。”
如此三皇子想到这里,不免出了一背的冷汗,暗道:“父皇此举却为何意?如今且不说其身份真假,既是下旨昭告天下,究竟天家血统不容混淆,显是父皇已认定他之身份;只是他这一认祖归宗,背后之事少不得也要露些在父皇面前;若已知当年之事是我所为,为何又下旨封我做太子?”想到这里,一时并无头绪,只得唤了几个心腹来,教再私下查问,又命加派京中人手,以防万一,一时无话。
那厢冯家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朝宗虽先已得了消息,却也心中震荡,自往宗祠里祷祝了,暗道:“如今陛下得知真相,妹妹在天有灵,也可稍安了。冯家这些年风雨飘摇,虽陛下念及旧情,多有照拂,依旧岌岌可危,以致险些坏了岩儿前程。现今好容易有了出头之日,万望小皇子此后一路顺遂,莫再教奸人所害;教那人万箭穿心而死,以报妹妹当日焚身之恨。”如此祝告半晌,方才出得外面,吩咐下府中家人,将一应物事打点齐备,往宫中谢恩罢,又往瑧玉府上走动不提。
且说林府中事。如今黛玉封了郡主,乃是认在先皇后名下的,自比亲王之女又有不同,这住处依例却是要换的。只因黛玉尚且年少,况有瑧玉上书,言说大成方经战役,不敢因此事耗费国库银钱,讨了今上口谕下来,只命将府中所用之物换为郡主品级应用的,并未再另建府邸,今上怜其孤苦,又额外赐了几个教养嬷嬷下来,便伴着黛玉依旧住在林府。瑧玉便暂往宫里住了;今上将自己往日所住之潜邸赐下,教人加以修葺,过些日子便住进去。各家往日有些交情的,皆来道贺,如此几日皆人来人往;不必赘述。
宝钗在家中闻得这话,倒唬了一跳,心下暗道:“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往日便见林大哥哥与别人不同,果然如此;当日皇后焚宫一事,虽隐约听过,却不知其中究竟,想来皇家秘辛,知道得愈少愈好。只是哥哥在其中却又不知牵涉多少?如今林大哥哥认祖归宗,同哥哥有了君臣之别,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如此宝钗自想了一回,见他母亲来了,忙起身让座。薛姨妈在炕上坐了,见丫鬟们皆往外去了,对宝钗笑道:“这可是大大的喜事!你哥哥当日同林大哥儿结拜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我素日便见他气度不同别个,谁知竟是皇子。”宝钗见他母亲欢喜,乃不言语,又听薛姨妈道:“果然林丫头也是有福气的。如今封了郡主,尊贵无比,别人且不说,那里是一定要巴上来的了。当日老太太原有个想把林丫头定给宝玉的意思,只是你姨母不愿,况两个年纪也小,就将此事搁下了。如今想想,可不悔青肠子。”
薛姨妈一行说着,见宝钗依旧不言语,乃话头一转,叹道:“只可惜蝌儿和琴儿婚事订得早些。若是这时再定,只怕也寻好些的亲事。”宝钗听到这里,倒笑了,乃道:“妈也不必可惜。甚么是好的?甚么又是不好的?只要他们能过好,也就罢了。咱们且备林妹妹那厢的礼才是;他同咱们家原好,只怕也有人等着瞧咱们家如今做派。切不可在这时惹了不自在。”
薛姨妈点头应是,又道:“咱们明日便去林家看你林妹妹去。”宝钗笑道:“这不急,想来林妹妹这些天是要忙的,没得给他添乱去。先教文杏合几个家人娘子去走一回,待哥哥回来同他商议了,改日再去看他。”薛姨妈闻言点头道:“你这话有理,是我糊涂了。你哥哥今日必要回来的,待同他说了再去不迟。”
果然到了下晚,薛蜨从外面回来了,母子三人用过饭,薛姨妈便同薛蜨说此事;薛蜨听了,乃点头道:“妹妹这话很是。如今胤之要从那里搬出去住,收拾东西便要忙乱几日;还是过些日子去是正经。”宝钗一面听他哥哥说话,留神看他面色,倒也不见比往日有甚么欢喜,隐隐证了自己方才所想,心下难免担忧,是以只不作声。薛姨妈却犹似未觉,见四下无人,乃问薛蜨道:“想来陛下要认回林大哥儿,也非一日之想。此事却是甚么时候有了苗头的?”
此言一出,宝钗先就脸色一变,忙悄拉薛姨妈衣角。薛蜨面上也微微改变,只是也不曾恼,乃平声道:“母亲,有些事可问,有些事不可问。这是皇家家事,那里是咱们能知道的?”见薛姨妈依旧懵懵懂懂,乃叹道:“母亲近日不要往别处去,连姨母那里也少去的是。京城皆知我同他好,少不得有些有心之人便想从咱们这里问出些甚么;只是咱们也不知道,实话实说罢了。”一面便看宝钗,见他点头,道:“在这个当口,咱们家越发该谨言慎行的是。那们多世家大族都怕在这时候惹人眼,咱们还是避风头罢。”一面向薛姨妈告了一声,便出去了。
薛姨妈见薛蜨出去,乃向宝钗叹道:“你瞧瞧,你哥哥如今大了,越发地教训起我来了。”宝钗笑道:“母亲这可冤枉哥哥了。哥哥方才那些话,那句不对?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要先客套半晌,才肯说不成?”说得薛姨妈又笑了,道:“也是你会宽我的心。横竖都是一家人,你哥哥在外面多有不易,咱们别的不能替他,好歹不教他悬心的事;只是你姨妈家有些难办。”
原来薛姨妈听了薛蜨那话,乃暗想道:“幸得蜨儿明白,主张不教他妹妹早定亲事。如今蜨儿同林大哥儿是结义兄弟;宝儿便是皇子义弟的亲妹妹,何愁没有好亲?只是姐姐往日便想同薛家结亲,如今有了这事,说不得又要动心思。”只是这话不好同宝钗当面说得,心下一转,暗道:“常言说,‘皇帝也不使生病人’。我如今只推腰病犯了,那里也去不得,难道强抬了我去不成?往家里一躲,可不清净。”
如此薛姨妈打定主意,乃向宝钗笑道:“我儿,我这两日有些着了风,我这腰又见酸疼起来,少不得又要在床上躺些日子,那里也去不得。给你林妹妹家的礼,你且带着人看罢。”宝钗便知他母亲已是将哥哥的话听进去了,方才放心下来,乃点头应是,令丫鬟进来,扶着他母亲歇下了,方才往外去打点。
那厢贾府中得了消息,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因前些日子贾赦中了风,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贾琏几个皆过去朝夕侍药,邢夫人亦借机将家中之事皆推将出去,只在自家院中起坐。那日贾琏夫妻两个前来回禀了林家之事,邢夫人听了吃惊不已,心下暗想道:“幸得我们一早便同他兄妹两个交好。二太太当日短视,得罪了林丫头许多次,如今林丫头得势,那里有他的好处?况如今这个光景,林家无后,同贾家之联系也不过一个女孩儿家罢了;虽他日后定有好前程,也未必能拉扯上他外祖家甚么。只是同他人说起,道是陛下义女的外祖家,到底好听些儿。”
如此邢夫人思忖到这里,因又想道:“如今迎丫头已是终身有靠,——琏儿向来不是读书材料,幸得先拿钱去置办下些产业,日后哪怕府中艰难,也可度日。那老鬼如今病得七死八活,料想也没有多少日子,只盼他好歹别这几年咽气,免得误了若儿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