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道者望了最负英雄一眼,说让他别跟上来。金袍背负金剑,依然带着病容的人,沉沉金瞳中凄厉悲愤化成含腥带血的浓浓杀意。
接下来,就是新任北芳秀,单人孤剑,以一敌万的传奇。
倦收天终究是见到原无乡了。
期盼已久的会面在挑战南宗之途通往总坛的最后一关上。他睽违多年的好友,失去双手后黯然隐退的原无乡横掌,先前空荡荡的衣袖,露出冰冷凝重的银光。
南宗至宝,银骠玄解。
最负英雄找到倦收天时,北芳秀正跌坐在通往北宗山门的石阶上。道者右手扶着左肩,左手撑住地面,沾满灰尘血迹的金色道袍膝部肘部以下尽是泥污。闻得脚步声,他抬起头,一双向来凌厉生气,通透微光的璀璨金瞳竟已没有焦距。
颤抖的手,试着去搀扶眼前的人。将重量大半交托师弟双臂,起身之刻倦收天闭上眼。
道者苍白面容不动,嘴角流下一线血痕。
第9章
快到凌晨他在接近坑底处挖到了原无乡。
银骠已被取走了。原无乡缺了手臂空荡荡的衣袖被一具无头尸首压在底下,里外沾满了黄土。这时猘儿魔扑棱一下翅膀,作势欲扑,罪负英雄一把拉住它往后推:
“这个不能吃。”
说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干涩的眼变得湿润。眼泪打在涂满泥污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沉默而汹涌,渐渐地前襟沾湿了一大片。从遇事以来欲哭无泪,而今群敌环伺,有泪,却不敢有声。
猘儿魔被他吓了一跳,耷拉着翅膀望向饮泣的人。过了一会儿,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细小手臂环抱住罪负英雄的腿。泪水打在它头顶的发旋里,它侧开脸,接下来落到它口鼻之间的却是一滴滴血。小魔伸出舌头来舔,又忍不住抬眼上望,只见泣血披面的模样。安慰般地拢住翅膀,它把头也靠到他的腿上。
之后回想起当时情景,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离太行关口越发的近,全副精力都在抵抗道阵对魔躯的影响上。他整日大半时间昏昏沉睡,夜里赶路。到太行山附近后甚至不时毫无预兆地昏迷,罪负英雄尽量挑小路走,后来,就挑没有路的地方走。
一回他即将晕迷,听见有人的脚步声。罪负英雄拼最后一点力将小魔推到灌木丛里,猘儿魔相当机灵地蜷起来一声不吭。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小舍清寂。一位缁衣的比丘尼端着药碗轻轻步入房间,熟悉的秀丽眉眼了无悲喜。
罪负英雄吃了一惊。这位女尼竟是南宗当年的掌珠阁主灵犀指瑕,抱朴子与原无乡的师妹。门人只听说她在北芳秀挑战南宗,导致数位师兄弟郁郁而终后伤心欲绝,后来又因情伤离开南修真不知所踪,却不知她改投了佛门,荒山庵堂里青灯古佛度平生。
灵犀指瑕放下药碗,面容平静地道:“你怎么沾上一身魔气。”不等他回答又问,“道魔战况如何了?”
咳嗽了几声,罪负英雄说战况一如既往,相持不下。她点点头,离开房间前和原先北宗的师兄说道:“你的外袍实不堪再用,吾已拿去缝补浆洗。”见对方只愣愣点头,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趁热喝。”
他在灵犀指瑕的庵堂住下养伤,期间趁隙到小魔藏匿的地点给它送吃食。缝补衣袍的线是灵犀指瑕从其他衣物上拆下来的,她女工不熟,缝补的很慢。罪负英雄想着在外衣回来之前他是走不得的,何况穿越太行道阵着急也无用。反复回想着当初布阵时的阵图关键,庵堂里,他极难得地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
第10章
道魔再启战前,北芳秀独居当年葛仙川与抱朴子决斗的山峰,悟晨曦金辉修九阳天诀。北宗除去央千澈与最负英雄,无人知道他已目盲。再见面,金袍金剑的道者身姿气魄一如当年。他依天鞘上镶嵌的北斗指引行动如常,功体臻极,阳诀震烁,应了记载中名剑动天的说法。只是人越发沉静,较以往更加寡言。
没人在他面前提原无乡,南宗。他也不复问。
分赴各自战场的前夜央千澈来找最负英雄。出帐相迎时最负英雄望见远处旌旗猎猎,中央主将的营帐依然亮着。这次北芳秀领军以攻代守,越过太行山口道阵直师魔境,为秦岭沿线与森狱相持的北宗门人减轻压力。魔祸兵燹,沿途寻不到补给,南宗答允的接应援军又迟迟不至,全军生死存亡胜败荣辱之重担都压在统帅身上。于是众人都知晓北芳秀的眼疾:资源匮乏,为避免浪费,入夜后北芳秀的营帐从不掌灯。
盲者无需灯烛,凭北斗指引阅读军情琢磨地图,无时不刻都运转功体,周身阳诀光华烁烁,连带单薄的帐幕也被映得通明如灯笼。最负英雄还记得道真未分裂时门人私下里广泛流传的猫蹲人肩四盏灯的笑话,此情此景,却只觉得心酸。
离开之前道者望了最负英雄一眼,说让他别跟上来。金袍背负金剑,依然带着病容的人,沉沉金瞳中凄厉悲愤化成含腥带血的浓浓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