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课现在简单多了,她可以看懂那些符号也会写了,她发现她开始享受这一过程。当她第一次看见瓦雷利亚语时她就懵了,但是现在她面前书里奇怪的符号对她来说开始看上去像是真正的词句了。她的水之舞课又恢复了,尽管没有老师可以与Syrio相比,但日复一日,她每晚需要处理的擦伤和淤青也越来越少了。她曾经考虑过请求他们给她换个刺客来指导她,但是她早就知道了答案,也就不打算问了。哪怕是她在寺院里繁杂的事务,与她初来时相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虽然Arya不敢说这是因为她习惯了这一切还是她的视力让观察人们来来往往变得更加有趣了。

Arya在别的方面也有所长进。在致盲牛奶事件之后,她对牧师给她的任何东西都另长了个心眼。她觉得中毒对人来说是个智力上的考验,她不打算让自己被同样的诡计耍两次。她只吃自己的食物喝自己的饮料,确保在有同伴的情况下沐浴,仔细观察她身边的人有无怪异的举动。她记得Syrio教她的----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胜过心灵和头脑,后两者可能让她犯错并愚弄她。这个教训她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在一下午之内连续发生三次可疑情况之后,Arya发现她最近养成的本能反应没有让她失望。她在早饭时抓住了一个想给她换杯子的人,在舞蹈课时想给她一只自己没喝过的水囊的人。还有第三个人中午时给了她一块面包,在她谢绝后却再也没碰过。第三次事件发生不久后,慈祥的人一阵风似的走进大厅,坐在了她对面,抱起双臂,越过桌子盯着她。Arya从食物中抬起头回瞪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还有一个测试等着你。”他说道,Arya回望着他,一动不动,从手中的面包里撕下了一角。“你得喝下这个。”

他从袍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水晶瓶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Arya的表情流露出一点犹疑,她伸出手去接过瓶子,透过雾蒙蒙的绿色玻璃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液体。只能看到里面有一点漂浮的微粒(还是在游动的?),所以她在一只火把前面举起了瓶子,在手指间旋转着,直到足够的光线照亮了瓶子。在摇曳的火光中,瓶子里的深色漂浮物懒洋洋地移动着,闪烁着微光。她有些随便地把瓶子放回去,在桌上支起了一只手。

“这是干嘛的?”她直截了当地问,用指尖来回滚着瓶子。

慈祥的人瞪了她一眼,重又靠回椅子,把双手缩回到他坠下的大袖中。“这会让你入睡,”他说,嘴唇抿成细细一条缝,“然后你会做梦。”

Arya狐疑地挑起了一根眉毛,向他凑过脑袋去。她知道有这种效用的植物,她的傻哥哥和Jon Snow几年前曾经撞见过一株,她知道先知和牧师会为了产生幻觉咀嚼植物的叶子,但是她不明白慈祥的人此时的用意。她咬着下唇,“然后会怎样?”

他沉默地又盯了她一会儿,研究着她脸上流露的决心。她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只是要求得到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的解释。如果他拒绝告诉她,不管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她还是会喝的,但是Arya需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也不想又进入某种失明的状态。她老是打断牧师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满足她这一点似乎让他很是印象深刻,但是那并不说明他没有停下来等她提问。当他回答的时候他深深呼吸,叹了口气。

“有个牧师,”他皱了皱眉,“会给你解梦。”

Arya紧追不放,“那要是我不告诉你我真正梦到什么呢?”

慈祥的人从她手里拿回小瓶子,轻轻捏在指尖转动着。在他眼中和指尖游移着一种无声的威胁。“我们不需要你说话。”他简短的回答。

她觉得他会这么说,心满意足地得知没办法逃掉一劫了,她把那块面包塞进嘴里,双腿轻捷地荡到长椅另一端,离开桌子。“什么时候?”她问道,嘴里还塞满了面包。

他站起来把小瓶子还给她,“就是今晚,”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Arya从他手里夺回瓶子,没有进一步表示抗议,小心地把瓶子塞进皮带上的一个口袋里。她没有时间再溜去图书馆搞明白他们到底要给她什么了。所以她只能相信牧师了。她仔细地观察过了,他不是在彻头彻尾地骗她,但是他也没她希望的那样说实话。他们告诉她的某些她没权利知道的事情甚至比他们将要一窥她最为秘密的想法更让她感到烦躁不安。更糟糕的是,他们必须用这种方式从她那里得知这些事,但是她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她明白这是她必须去做的,不管她愿不愿意。

下午的课让Arya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但是她很容易分心,总是发现自己又开始考虑等待着她的未知事物。她不记得离开临冬城之后曾经做过梦,但是她在这儿待得俞久,就有愈多事情开始涌入她的脑海,没有一件事是她想让别人了解的。但是她有时间来细细思索他们提出的要求。他们说梦是人类最深层,最真切的欲望,从梦里能了解到人们在醒着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意识到的事情。她明白他们是想知道这些事情,来测试她的企图以及她是否愿意奉献自己,来权衡她到底有多么恐惧。她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个坏主意。人可以撒谎,但梦不能。那个为她解梦的人可能已经看过了许许多多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欲望。

理性思考并没有让她的测试变得更简单。Arya努力控制自己不让思维游移到某些事情上,希望她能够把这些想法逐出脑海哪怕就一个晚上,但是她越是努力,那些她不愿想起的事情就越是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就像失明,这项测试剥夺了她对自己的控制权交给了别人,留下她孤单无助一人。她也能明白,想要变得强大她必须学会怎样在最脆弱的情况下也处之泰然。但是她的本能强烈地反抗这一点。这堂课,她想,他们想教会她可不容易。

那晚她什么也吃不下,Arya折回房间,装着药水的瓶子沉甸甸地拍打着她的大腿。当她转过拐角时惊讶地发现慈祥的人和另外两个穿着长袍的身影(Arya大概看出来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也站着等她。她打开身后的门,听着那三个人影跟在她后面,便关上了门。他们静默地等着Arya脱掉鞋子和皮带,从口袋里拿出小瓶子,然后转过身面对他们。

她把小瓶子托在掌心,手指紧紧握住,盯着那三个人。“我要怎么做?”她问道。

慈祥的人向她走近了一步,他身旁的女人脱下她的斗篷,领着她走到壁炉边的一把椅子旁。Arya的目光短暂地追随了那个女人一阵子,但是当慈祥的人开始说话的时候迅速转回了他身上。“全部喝下去,”他说,“你只需如此。”

Arya点了点头,紧紧地抿着嘴,面无表情,溜上床掀开皮草和毯子。她拔开瓶塞,把液体倒入口中,努力不去想着她觉得还在瓶子里的浮游物。尝起来苦甜参半,口感粗糙,堵在她喉咙里滑不下去。但是Arya一口吞了下去,把小瓶子还给了慈祥的人。他重又把瓶子塞回了口袋里。Arya回到床上侧身躺好,面对着身着黑白长袍的女人,她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看着她,眼角挤出了皱纹。她让Arya想起了某个人,但是她说不上来是谁。她最后记得的事情是她思索着以前在哪儿见过那张脸,然后滑入梦乡,沉沉睡去。

一开始眼前只有黑暗,完全失去意识让睡眠有如死亡般危险。黑暗在一瞬间仿佛突然向各个方向延展,扭曲纠结着。接着,一抹红色缓慢地穿透黑暗,从虚无中飘落下一片鱼梁木的叶子,一片又一片,直到黑暗被树叶的铁锈红和橘黄色所完全替代。树叶窸窣作响地分开了,从树枝中露出了一抹白色的树干,就像是肌肤从树叶织成的布料中显现。树底下坐着一个裹着厚厚的灰色毛皮的男孩,他深色的头发乱作一团,脏兮兮地沾着泥土。他旁边坐着一个环抱着双膝的女野人,在他睡着时默默地望着他。树叶又一次躁动地颤抖了一下,图像在眼前逐渐模糊了,迅速变成了炫目的白色,仿佛树向前扑了过来,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在漩涡般的白色之外,一堵低矮的石墙在她眼前无尽地延伸开来,雪片在她身边缓慢地飘落,粘在了峭壁和年代久远的墙砖上的缝隙上。她转过身,感觉比实际更要贴近地面,抬起头嗅闻冰冷的空气的味道。好像除了雪和这堵墙,她身边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冬天的鸟儿在积雪上跳来跳去,轻轻地啁啾鸣啭,在无暇白雪上留下浅浅的脚印。一只灰色和铁锈红色相间的小麻雀在前面不远处在墙面上留着涂鸦,似乎完全无视于其他生物的存在。但是她向他缓慢地接近,雪在她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麻雀向她歪了歪脑袋,飞走了,消失在灰色的空中。在她前面,可以看见墙上的裂缝,一朵红色花瓣纤薄如纸的花儿从缝隙里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