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我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永远、永远地消逝了……”丽莎仿佛怕冷似的瑟缩着,用呻吟般的声音低低地说,“同时有什么新的东西,就像橡树的幼苗似的,一个劲儿要长出来……可我的心里哪有那么大的地方,容得下一棵橡树啊?”

她发出一声急促的轻笑,稍稍低下头去,将娇嫩的面庞压在女伴的肩头。浅栗色的头发犹如最精美的吉卜赛织毯般滑落下来,遮住了两个姑娘的后背。

“多大了,丽莎?”

“二十啦。”丽莎用小女孩般的声音回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我十八岁,却觉得自己比你年长。”娜塔莎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将垂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掖到头巾里面去,“我现在看你,就像看到战前我那些无忧无虑的女同学……丽莎!这种时代,这种地方,你怎么活得这样愉快?”

“难道青春还能是别的样子么?我的天哪,娜塔莎,好妹妹,看看你自己吧。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偏要像个老太太似的盘着发髻,还要藏在头巾里。天地良心,我都不知道你是金发还是棕发呢!”

“是你在恋爱……又不是我!”娜塔莎手足无措地回答,却想起了十六岁时,自己对好朋友安妮娅说过同样的话。

这下,手指头真的被刺出了血珠儿。娜塔莎把针放到一旁,将脸深深地埋进手中的军装上衣里,那是某个游击队员请求她帮忙缝补的。她闻到了些许辛辣的烟草味儿。怪不得呢,原来烟草也能让人流泪。

第23章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派人到各个城市里和各种地下组织联系;准备过冬的粮草;袭击周边的小股法西斯官兵,如此种种。只有当人们随随便便地唤着某个名字,想要借个火的时候,才会蓦然意识到:原来叫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有的人却能扼住死神的咽喉,追赶上那一刻也不停下脚步的生活。11月下旬的某一个傍晚,消瘦了也苍白了的安东尼奥,终于回到了难以离弃的岗顶。弗朗西斯对着他的眼睛注视片刻,说:“老弟,你可一点都没变。”

“可你简直要成大胡子了。四年来,你从来都没有把脸刮干净过。”

“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你能想象出来吗?老弟!要是我刮掉了胡子,伙计们可要嚼嚼舌头了:‘瞧,咱们副旅长,原来是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弗朗西斯站起身来,瘪着嘴唇、斜着眼睛,惟妙惟肖地拖着各种声调,“他们大概还要取笑:‘呸!这种花——架——子,还是去电影院里演演戏、到公园里勾勾女人吧,打仗指挥的事儿多半一窍不通……’”

“不,不!老兄,你也一点都没变!我以熙德、维加、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的名誉作担保……”

只有两个来自拉丁民族的朋友,才能这样谈话而不嫌矫情。尽管他们有时会显得消瘦、疲惫和苍白,然而只要看一看他们的眼睛,听一听他们说话,就会明白:谁也没有辜负地中海爸爸和比利牛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