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俩并肩坐在地毯上,默默无言,仿佛在倾听彼此的心跳,仿佛在倾听山风和潮汐。

“你果真是个野蛮的家伙,瞧你自己都承认了。”终于是亚瑟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因为星期五就是个野人,全仰仗文明世界的鲁滨逊来教化。”

他在强词夺理,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随你的便吧。我的勇敢的航海家!可别忘了,九百年前是诺曼人渡过海峡征服了撒克逊人,而不是撒克逊把文明带给了诺曼!”

“就在书房里睡地板好了,诺曼来的强盗!”亚瑟从卧室里抱来被褥,将弗朗西斯撵到墙边去,在地毯中间收拾出两份地铺,“可别把小妹妹的床给弄脏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静悄悄的。亚瑟却睡不着。他咬牙切齿地想着弗朗西斯;想这人怎样冒冒失失地闯进热那亚,几乎交待了性命。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端详着身旁那一如骑士罗兰般安详的面容,他牙都痒了:弗朗西斯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有什么资格睡得这么安稳?

弗朗西斯冷不丁地睁开眼睛,差点儿把他吓了一跳。

“睡不着吗?勇敢的探险家?”

“鬼东西!原来你也睡不着,果然良心未泯。”

“那就都别睡了。”

先是一双有力的臂膀,接着是两片火热的嘴唇,随后弗朗西斯的整个结实匀称的身躯都迎上来了。这个亡命之徒既然能一直追进热那亚城里,再干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奇怪。

亚瑟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骂开了,用他有生以来从球场、码头和战场上学来的种种脏话……

……这就是他所体会到的!当痛苦与欢乐燃烧得炽烈之际,亚瑟既不知痛苦,也不知欢乐,而是一遍遍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在十六岁的某个秋日,毫无缘由地,他一个人从利物浦乘火车穿过半个英格兰,到英吉利海峡之滨的多佛尔过周末。夜深人静,他划着租来的一艘小船,向着黑沉沉的大海去了。

那一夜风高浪急,那一夜漫天繁星。美好而狂暴的大海,美好而狂暴的星辰!究竟是你们亘古不老的魅力,还是亚瑟年少浪漫的狂想,驱使着他贸然投身到你们的怀抱?

星辰和大海爱着海员的儿子,想要和他那坦率无畏的青春俊美融为一体。狂风裹挟着激浪,想要把他按倒在船上,想要把他留在海里……当狂风不顾一切地揉乱他的头发、牵扯他的肢体的时候,激浪就急冲冲撞向他,他的脸庞乃至全身,都被它那冰冷而炽烈的亲吻给浸透了。

然而海员的儿子生来勇敢和高傲。亚瑟恼火起来了,他扯开了湿透的衬衫,让白皙的胸膛毫无遮掩地迎着狂风激浪。他的臂膀依旧不服气地挥动着双桨,与这以醉人心怀的壮美引诱他来、想要彻底占有他的大海搏斗。可是,猝不及防地,一波巨浪将他整个儿压倒在甲板上,撞得他几乎窒息过去。当咸涩的海水席卷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时,亚瑟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铺展在他青春岁月之上的茫茫星空。那些古老而又明澈得仿佛刚刚诞生的星星啊,它们全都乘着海风的翅膀向着他飞下来,和海水一起覆盖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