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而狂暴的大海和星辰!

他闭上了眼睛,摊开了四肢,和身下的小船一起任凭大海和星辰摆布。他感觉到它们不容违抗地搂抱着他、亲吻着他、抚爱着他、裹挟着他。他感觉到星光和水珠一起糊上了合拢的睫毛。星空与海洋相互问候了亿万年悠久的岁月,才能够等到人类的诞生;在这短暂的、对于人类自身而言却是艰苦而漫长的文明史中,有过多少个少年在意识到热血涌流的一刹那,将自己的全部力量献给你们啊……

亚瑟一向是乐于和勇于生活的。然而,假如那一夜的大海和星辰果真向他索要青春生命,他也会毫不犹疑地交付给它们。但大海和星辰终究爱他。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浪花轻轻地抚着他的金发,把小船送回了海岸。亚瑟以罕见的柔顺躺在沙滩上,群星犹如无数温柔明亮的眼睛般俯视着他。他清晰地感觉到热血奔涌在自己年轻的躯体里。在遥远的十六岁的秋夜,亚瑟·柯克兰所体会到的一切,人们常说一生中只能有一次——然而,谁能够担保,那样的时刻不会在十年后的生活道路上重现呢?

第29章

“现在,随你怎么发脾气都好!不管怎么样,你是不可能再忘记我了!”

……黑暗中弗朗西斯看不清亚瑟的脸,但他确实感知到了身边那结实匀称的躯体。他想象着亚瑟象牙色的胸膛、脖颈和面容,嘴唇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密密的浓眉和刺人的睫毛。

“我从1938年春天就爱着你了,我的鲁滨逊!我的勇敢的冒险家!”他热烈地低声诉说着,“那时你说,天文学家不应该有亲爱的人,水手也是一样……”

“你从1938年春天就和我顶嘴了,自以为是的骑士罗兰!”亚瑟说话时的热气一直扑到他脸上来,“那时你说,你的学识还不够天文学家,而我又哪里算得上水手,呸。”

“真好,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和我说话了。”弗朗西斯像初恋的少年一样感动起来,“就像那时,你下了比利牛斯山,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除非比利牛斯移到默西河畔,除非所有的星星都沉进大海。”

弗朗西斯很想告诉亚瑟:一个人深夜站在海边的时候,目之所及,大海简直能涌上高高的夜空;群星也简直能泛着冰凉的浪花奔到脚下。但他思忖了片刻,没有说话。

契亚拉在天快亮的时候回来,那时他们俩已经起床收拾停当了。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姑娘递给副旅长一套别人的衣服,“换这一身,再把头发剪一剪,把胡子剃一剃。门外有我们自己的人。”

……弗朗西斯的左手将鸭舌帽低低地压在剪短了的金发上,右手则挺不自在地抚着光洁的下巴。他等着亚瑟说上哪怕一句告别的话。然而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亚瑟不过是随随便便地挥了挥手,眼睛坦率而又严厉。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是我,他还是他。”弗朗西斯暗暗地想,“能够当一个这样的人,能够爱一个这样的人,我真骄傲。”

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了,整个动荡不安的世界在他面前踏上了日常的路程。

……不愧是杰出的地下工作者安杰丽卡——契亚拉!所有的任务都能处理得麻利又妥当。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密探和宪兵的眼皮底下,把第一突击旅副旅长安然无恙地带到可靠的接头地点。那里会有人按照极巧妙的计划送他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