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休息日。当契亚拉回到家的时候,鲁滨逊正盘腿坐在书房的地毯上,微躬着腰。他的右臂肘支在膝盖上,高高的额头依着摊开的右手。他的神情是庄重的、沉思的。

“回来了,小妹妹?”他抬起头来,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而惆怅的笑意。

“最初你唤我安杰丽卡。后来你知道我的真名,结果在家里你就唤我契亚拉。这是违反地下工作原则的——不能随便唤别人的真名,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现在,你又唤我小妹妹了,小妹妹……你有妹妹吗?”

“有个弟弟,简直就是另一个我。可是我希望有个妹妹,这是为了妈妈……妈妈嫁到我们家来,有那么一个丈夫和那么两个儿子,她太痛苦了。”

他们俩就像流落异乡的亲兄妹似的,并肩依偎着坐了很久。

热那亚的地下工作者们是忠实的,他们一直把副旅长送到城外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他自己走了。弗朗西斯真诚地祈求亚平宁:但愿支队按照预定的路线顺利转移。

他顾不上休息,知道自己必须比弟兄们走得更快。当第一座山岗向他俯首的时候,他想起了大学毕业后初到比利牛斯山的那些时光。第一个周末,他就背起了行囊,向周边的山岗一一致以问候。回到天文台后,年长的同事们告诉他:他们年轻时也是这样。结实、固执、富于热情幻想的法兰西天文工作者们!

第二天早晨,他终于在格罗塞吉村附近赶上了队伍。站岗的基尔伯特头一个迎见了他。

“啊,竟然还活着!瞧你把头发和胡子剃成什么样了,简直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事办成了?”

“一枪毙命。咱们那点破事,都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去啦。”

“这可好,省下多少麻烦。将来等我写《意大利北部游击战争纪事》的时候,一定要记上一笔……”

彼得·柯克兰在一旁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最初的如释重负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钦佩。何止一笔,这样的人值得许多篇章。相比之下,彼得,亲爱的,迄今为止你所做过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轰炸仅仅过去了两天,彼得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营地,他似乎总能看见兄长的影子在周围飘来飘去,模模糊糊的,像隔了层毛玻璃。每一次,影子都要伸出手来,揪住他的耳朵。这决不是因为他无意间出卖了自己的哥哥,而是因为他在掉眼泪。

“没出息!不知羞!”他记得亚瑟恶狠狠的斥责声,“再哭,我就亲手把你淹死在默西河里!”

勇敢的人要能坦然面对种种最坏的设想。如果亚瑟就此牺牲了,他注定要悔恨终生。然而有谁能够保证:在他以后的生活道路上,不会犯下比这更大的错误,不会承受比这更大的精神负担?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彼得听见了密探被及时处决的消息。他没有高兴太久,而是觉得刚强和庄严起来了。

“下回有战斗的时候,带我一起吧!”他径直走到副旅长面前,以成年男子般的低音说,“我就快十五岁了,我请求您——不!我要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