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预想中的讥讽和怨恨并没有降临。姑娘在他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将裙子抻平整,然后将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庄重地放在膝头。

“从前恋爱过么?基尔伯特?”她轻轻地问。

他愣住了,何曾料想会和娜塔莎有这样一场谈话。

“有过,可她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长叹一声,“也就是说,什么都不算。”

“什么都不算?”俄罗斯姑娘垂下了眼帘,忽然又抬起头来,专注地凝视着他,“我也这么想,那毕竟是年少时的事情了……”

基尔伯特真想告诉娜塔莎:即使是今天她也还很年轻,无论是对于宇宙、苦难还是幸福而言,十九岁——都太少太少了。他默默无言地望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隐没在蓝头巾下的发髻,还有那苍白而清瘦的面庞,仿佛是用大理石刻就。肃穆的前额上一道深深的皱纹,真像是雕刻家无心的一刀留下的过失。在那双亚麻花一样的眼睛里,已经泛着深沉而悠远的幽蓝。基尔伯特想起凯绥·珂勒惠支的版画上那些疲惫的妇女,她们的眼睛仿佛蕴藏着人间一切苦痛和疑问。

可是刹那间,宛若漫漫长夜中掠过一道闪电似的,在她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近乎淘气和狡黠的光芒——原来她果真只有十九岁:“那你怎么看待年少时的爱情?”

“就像年少时第一个梦想,远远地留在本大爷身后了,却决不会嘲笑它的幼稚。”他审慎地回答,“那么幼稚,那么美,不忍心把它带到现在的生活中来。”

“现在的生活……”

“婚姻是奇妙的东西。它赋予你主宰生活的力量和决心。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并立誓与之长相厮守,没结过婚的人多半觉得这非常浪漫。可是人世间再也没有比结婚更严肃的事情了。”

“真好。”这是娜塔莎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我们下一次可以讨论别的问题……”

“比如说?”他故作高傲地抬了抬眉毛。

“比如说,数学和哲学,谁才是科学之王。”

娜塔丽娅·阿尔洛夫斯卡娅和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这两人永远忠实地捍卫各自学科的荣誉。听完娜塔莎的一节课,彼得会发自内心地认为史上头号伟人莫过于欧几里德;然而到基尔伯特那里坐了片刻后,他又想把这桂冠转赠给苏格拉底。

长大成人的奥义之一,在于确立自己的生活态度和评价标准。彼得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为自己墙头草似的心态恼火。所幸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从不在天文课上吹嘘哥白尼,否则彼得多半要精神分裂。男孩子感觉得到:天文老师寄予本职工作的挚爱,决不输于哲学老师和数学老师。

“不出二十年,人类就会飞上太空。”说这句话时,弗朗西斯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天文和航天是亲爱的的兄弟。你在听吗?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