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专家一般只在技术问题上提出意见,很少介入厂里的行政事务,这次却是真动了怒。毕竟他们加班加点忙了两周,没两天就全作了废纸。这可不仅是朝令夕改的事了,活像是故意消遣人。他们打算一起去找刘厂长,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跟着扎伊采夫同志的纪翻译担心到时候真吵起来,他们作为翻译在里面不好做,说尽了好话,才劝住两位专家不要去。

王耀觉得厂里做得不地道,心里很支持两位专家去问清楚,故意不帮腔看纪翻译一个人说得热闹。他在心里也疑惑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厂里这一年来虽然不太尊重专家的意见,但面上该做的还是做得很到位,有什么决议也一定会通知到两位专家。

等到再过三四个星期,党课上学习庐山会议公报,他才恍然大悟。这次会议不仅没有纠正大跃进运动,反而将反对大跃进的彭德怀一伙打成右派反党集团。不仅要继续深化大跃进,还要在全国范围内搞反右倾运动,打倒右派分子。

没过几天,上面的党委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了前段时间赵书记在造船厂批评大跃进。赵书记立即被打成了右派典型,罢免党内职务。

接到通知的当天晚上,刘厂长就紧急组织了一次支部党员大会,主题就是“自查自纠,对赵宝丘同志的批评和自我批评”。刘厂长通报了处分决定,下面一片哗然。连赵书记这样职位的人都被抓出来批判,可见这次反右倾运动态度之坚决。

刘厂长首先让赵书记上台反思自己的错误思想。平时负责组织活动的赵书记这回哆哆嗦嗦地站在上面,全没了往常的从容不迫,语无伦次地说:“我对不起党对我多年的栽培。我…我在思想上犯了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错误,走到了人民的…的对立面上。我只看到…眼前的困难,忽略了主次矛盾之间的关系…”说着说着赵书记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真不是东西啊…”他一手摘下眼镜一手胡乱抹着眼泪,抹得脸都花了,“我、我…”地嚅嗫了半天,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承认我思想不正确,我深刻反思。但是我绝对没有和四人反党集团勾结!我用性命担保,真的没有!”

赵书记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样边哭边骂自己,王耀在下面看着实在不忍。赵书记和他父亲都是建国后第一批来厂里的,在厂里待了快十年,平时处事圆滑、很会做人,和厂里领导群众关系都好。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如今竟到这个地步。

赵书记说完了,再由其他同志对其进行批判。先是支部的所有委员轮流发言,没有一个为赵书记说话,尤其是邢主任的话说得很过分。他不仅从思想上对赵书记进行批评,更恶意地说:“我看他政治上很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和四人反党集团相互勾结。”

王主任也是支部委员。轮到他发言的时候,王耀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他记得父亲之前在家是支持赵书记的做法的,一方面他希望父亲能说句公道话,又怕若是真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但父亲一开口就是“赵宝丘同志确实是犯了很大的错误,在一段时间内给我们的思想也造成很大的困惑,进而影响到了厂里的生产…”,之前所有复杂的心情一下子落了地,被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取代。

王耀借着去卫生间出去避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坐到了最后一排,没想到刚坐下就发现旁边正是赵书记的儿子赵立人。王主任还没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