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委婉了。
上一回跟着废太子已经险些把全家都带沟里去了,现在皇子们刚刚到了成婚相看的年纪,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地下场?元春就是这个意思,言语之间对舅舅王子腾也不再客气。
苏卉这个老师不仅仅哄着学生说好话,关键时刻也得说几句刺耳的,“元春,你进宫才多久?自然沉得住气。可你琢磨你伯父与你父亲的心思吗?昔日你祖父尚在的时候,他们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走到哪里都得为人捧着哄着,说话也是说一句算一句,如今他们不得不收敛着过了大半辈子了,若是再不搏上一回,这辈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幸好这一次你舅舅忙于公务,忘了在你琏二嫂子的事儿上好生回个礼。你伯父与父亲多少觉得打脸,便醒悟了一点。”
“打脸……”元春都气笑了。
按说自己的亲人自己嬉笑怒骂都没问题,但换了人来说,哪怕只是一句半句的坏话,元春都不自在。如今亦是如此,哪怕她也明白先生这是忠言逆耳。
说起来贾珠与元春都算良才,却只能被绑在荣国府这艘日渐腐朽的巨大楼船之上,身边一群挖坑拖后腿而不自知的家人,莫说带着荣国府乘风破浪,先看看能不能顺利驶出出海口再说吧。
而且贾家人几乎跟他们的父亲关系都不亲密,只除了贾珠与贾兰父子——宁荣国府三位当家的老爷,贾赦贾政与贾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全都不合格。
不要提什么以身作则给儿女做榜样,如今求个上梁不正下梁……不那么歪就好,这么一思量,苏卉就更同情贾珠与元春这兄妹两个了:众人皆醉我独醒,作为一大家子里难得的清醒之辈,活得真够糟心的。
其实元春本想为自己的家人辩解两句,无奈酝酿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夸才能不大违心……那股子恼火之意很快散去,元春干脆不想再捡起这个话茬。
“我姨夫进了工部……我母亲进宫来跟我说,这回又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
苏卉笑着问了一句,“你信?”
元春猛地抬头,双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不信。姨夫家产不菲,除了舅舅那里,他也有别的门路。”
进宫后元春便在她舅舅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打听来打听去,她前阵子刚知道舅舅唯一破格保举过的贾家人就是早年投靠她娘家的贾雨村……别忘了贾雨村是位正经的进士,当年被罢官亦是因为得罪了贵人。
舅舅若是想拉扯姨夫姨妈一家,早就出手了,毕竟姨夫早于姨妈与表妹,来到京城已经有段日子,据说舅舅在转任九省统制离京之前,跟姨夫见过几次面。
总之元春不信舅舅没有在六部安排个五六品的差事的本事,舅舅他只是不愿意管这种“闲事”而已。这番想法元春也不瞒着苏卉。
苏卉听了就笑,“他不管才是明智之举。你与你表妹都是你舅舅的外甥女儿,你舅舅固然是一品大员,也远远不至于一手遮天,甚至他连权臣二字都当不得。两个外甥女全都送入宫中,让圣上怎么想?”
本朝至今纵有姐妹共侍一君的先例,也是血源隔了比较远的。一品大员就想承包圣上的后宫,咋不上天呢?
“舅舅是想避嫌,”元春片刻后也开了脸,“可姨夫说什么也要让表妹入宫待选呢。”
薛恒为官,宝钗入宫,这是薛家由商转士的关键~起~点——捐来的功名,哪怕自己表现得再出色,前路也差不多尽了。薛恒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宝钗必得为薛家“笼络”得一位能照拂薛家至少二十年的贵人,或者干脆生下一位小贵人。
薛家在这些年里必要真正培养一位或者几位会读书能做官的后辈出来。
这目标是薛家若干族老与掌权的老爷们一起定下,凭王子腾几句话哪里就能一个家族改弦更张?
薛恒活着,薛家不可能像原著里那样完全依附王子腾。如此一来,王子腾便少了个深口袋的钱袋子;而荣国府跟他情况相仿,没了黛玉那一大笔嫁妆,别的不说,为元春修建的省亲别墅肯定也比不了原著那样气派。
不过这肯定是好事,因为没钱就浪不起来。原著里也许正是因为林家的这笔外财,助长了贾赦与贾政兄弟的野心,让他们有底气投了次“重注”?
苏卉越想越觉得靠谱:反正原著里贾家这次投资不仅导致抄家夺爵,还把贾赦贾政与贾珍一起赔到了大牢里……
贾家败落,就是这三位老爷的责任。在她看来,把贾家败落的原因甩锅甩到贾母与王夫人身上,就跟西周灭亡都是褒姒的错一样好笑。
苏卉的确幸灾乐祸地笑了,“想来你舅舅怎么劝你姨夫你姨夫都不肯听话,你舅舅心里记了一笔,就离京赴任去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委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