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那本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一场大手术结束后,他就在医院的走廊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漆黑的诊室,有游行的队伍,也有燃烧的火焰…在梦境与清醒的边界,还有个南方女人虚弱的声音:

——终于,你也自由了。

可当他醒来后,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全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郊区的一片草丛之中。不远处的仓库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他撑着伤痕累累的手臂爬起来后,却只看见火警与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政府车辆疾驰而去。

他知道自己在那天,一定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重要到不可或缺的东西,可已经失去的,也许只能永远失去了。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身侧,忽然意识到了出来散步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不该给自己留下伤感的时间。

毕竟他从小所立下的理想,他所选择并甘之如饴的,就该是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工作,是被没完没了的手术与会诊填满到没有时间伤感的生活……

但也许是因为夏日太过燥热吧?莫名其妙地,他幻想着自己也曾和谁一起,并肩走在这一条条盛满了这个国家记忆的街道之中。

那个人掌心微凉的温度总是舒适得刚好,那个人身上总是有甜甜的巧克力曲奇的味道,那个人的微笑总是像金色的夕阳般蒙着光晕……

纵然这幻想是如此真实,可那个人想必并不存在。

那人也许就像去年那个深夜中的废墟,像无数只被留在旧时光里的记忆,消逝后连存在的痕迹都不曾留下——虚假终究不可能成为真实。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让他脸上的微笑逐渐变成了苦笑,所以才会在身旁的摩托车队疾驰而过时,看着他们怔怔地发呆。

那队摩托车的车镜上,都挂着鲜艳的星条旗。那队骑手并非年轻人,而是统一穿着美军军服的老兵。

他本以为这是退伍老兵们为七月四日准备的庆祝活动,但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街道两旁的人群都已经站定,肃穆地低着头,等待那队声势浩大的摩托车队经过。

是葬礼。

于是,他也跟着低下了头,注视着那队伍,直到最后一辆挂着件老式空军夹克的摩托车走远。

他看到最后一辆车上的喷漆:

——A·F·琼斯上尉。

那队老兵所纪念的军官,竟和他有着相同的姓名缩写。

(这又能算什么呢?毕竟这世界上姓“琼斯”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一想,他再次向前方迈开脚步,可眼眶之中过于沉重的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滚滚流下。

被即刻模糊了的视线,逼得他只好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但此刻这莫名其妙的泪水,无疑让他感觉很是耻辱。

“该死的。”

他暗骂了一句,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于是他摘下眼镜,用拳头使劲捶打着自己的眼眶,像那个人曾做的那样。

——那个人?

他停住了动作,将被泪水沾湿了的手掌,缓缓附在了自己同样湿润的脸颊之上——没错,像那个人曾做的那样。

“天际被流星分割,你我远隔天涯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