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怕给冲田单薄的身体增加一点重量,婆婆说话轻声细语:“原来是那位未过门的夫人啊!夫人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冲田摇摇头:“不知……生死!”

院子里的椿花开始落了,整朵整朵地凋敝,在地上铺了一层,像是又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院子里的花草蓬勃生气,整座宅子井然有序。老婆婆有丰富的治家经验。

冲田没有结婚的经验,但靠着模仿也置办了一座宅院,请了一位老仆人。他娶了他的妻,把她放在家里,由老仆人照顾,而他在京都赚钱养家。同这世间每一家平常夫妻一样。

他不会再纳妾室,也不喜欢花街柳巷。他会趁休假从京都回到江户,看他的妻子。他会留下足够的钱,交待婆婆买他的妻子喜欢的吃食,哪怕是奢侈的。

他们会生一两个孩子,妻子称他“夫君”,孩子叫他“父亲”。等孩子长大了,他和妻子又要操心孩子们娶妻生子。

这时候,妻子在,孩子在,新选组也在。他能想到的最美好最顶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罢。

可是现在,他就要死了。在生命的末尾也才明白,平淡的生活于人世间是最高的奢想。

阳光照着他,这阳光是清晨最娇嫩的朝阳,而他是晚秋某个傍晚的夕阳。有时他也会陷入矛盾的心理:如果小纯还在,他死了,她就要做寡妇了。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世间,他舍不得;可是小纯已经不在了,在最后的这两年,他住在思念里,也是剜心剜肝地舍不得。

他低头看看食指上系着的手帕,开口和婆婆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不过没关系,这些话在他的心头萦绕了千百遍:“手帕和加贺清光我带走。”

冲田走在一条黑色的长廊里。长长的无尽的廊道,被裹卷在墨的游丝中。缓动的墨幻化出一只黑猫,浮着一对碧绿的猫眼,娇嗔绵长的一声“喵”——引着冲田向前走。

在冲田的左后方,凸出一片蒙蒙的光。冲田站定了,回过头去看。光中的影像浮出来:近藤勇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说:“我是武士,我要求切腹!”当他的头滚落到地上时,仿佛是一座雕刻铜像的头颅被意外破坏。他沉重的铜像身躯钉在地上,山一样的巍峨。他的面前又仿佛立着一块无字碑,等着下笔书写。

冲田含着泪:“先生,原来您已经先我而去了啊!”

他的先生总是说:“总司可是天下第一剑士,什么样的小姐才能配得上他呢?”

“总司喜欢哪一家小姐?先生去提亲。”

“那位小姐总是惹总司伤心吗?那就不要她了,先生给你找一位更好的。”

“喵”——黑猫又长叫了一声,头一摆,墨凝成的脚向前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