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喻文州画了几笔,又抬头对照着去看对面睡着的人,这一看,就不由看得久了些,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叶修也许是真的累极了,怀里抱着一个亚麻布的长条抱枕,歪着头倒在沙发扶手边睡得很沉,他表情松弛,纤长的睫毛连成一道墨线,衬着浅淡的肤色益发黑白分明。叶修今天穿得也简单,白衬衫米色羊毛背心和黑外套,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什么花哨夺目的地方,但却让人觉得舒服。
喻文州情不自禁地想,其实叶修本身也是这样的人,他五官长得还算周正,但眉眼间略带的懒散又抹平了边缘处的那些棱角,显得柔和而不具侵略性。他自幼学画,十余年来见过的俊男美女没有成千也要上百,气质各异,且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叶修的长相不过是放在普通人间高出一截,但和专业圈里的那些模特演员们比,着实占不了半点上风。
可即便阅尽万水千山,览遍嫣红姹紫,他这一双眼却还时时刻刻忍不住想乘风逐月,为面前这人驻足停留。
喻文州不比黄少天,他谈过恋爱,也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他自认为在每一段关系中都尽到了作为恋人应尽的职责,贴心,温柔,宠溺,出门逛街会帮着拎包,记得住最私密的生理期,哪怕不在身边也会微信上准时提醒对方喝红糖姜母,不要着凉。他也不是那种拿感情当儿戏,随随便便见异思迁的性子,他甚至从没有主动提出过分手。
每一次都是对方姑娘先提出的结束,连给出的理由都几乎一模一样。借其中一位姑娘分手时的原话:文州你很好,真的特别好,比起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要来得体贴温柔,心思周全,说实话,我甚至到眼下的这一分钟都挑不出你有一丝一毫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如果有所谓模范男友的存在,那你一定就是那个最高标准。但只有一个问题,我感觉不到你爱我。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是不是?你对我这么好,但我和你交往了小半年依然没有那样的自信说你是因为爱着我,才这样宠着我。你给我的好,的确比你给别人的要更多一点点,但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区别,那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习惯,是你对待这个世界本有的态度,而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特殊待遇。
那不是爱,爱一个人是会患得患失,会情不自禁,会为对方的一举一动牵动悲欢苦怒,最骄傲的人也会低头,最平和的人也会嫉妒,但你不是的。你依旧这样温柔,平和,风度翩翩,从不会吃醋,动怒,或是对我露出一星半点的负面情绪,没有我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人,有我之后,你依然是这样。我的存在,对你其实根本没有造成过哪怕一丁点的影响。也许你是对我抱有一些好感又不想伤害我才答应了当初我贸然的告白,但你真的不爱我,请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毕竟基本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你更完美的男朋友了吧。那个姑娘说着低落地垂下头,一缕额发滑落下来,当喻文州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拢到耳后时,却被对方偏了下头,自己顺了回去,抬起一双微微湿润的眼睛看向他竭力微笑道,但我不想耽误你,也不想耽误自己。愿你有一天能找到一个会让你忍不住嫉妒吃醋,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愿你遇见那一个让你真正动心的人。我祝福你。
喻文州脑海中忽然清晰地响起这一句话,他手下缓缓移动着的铅笔一顿,削得过分尖利的笔芯顿时崩裂开一截,在雪白纸张上划开一道意外突兀的墨痕,一切细碎声响戛然而止。
他放下笔,画面上是熟睡着的青年,眉目舒缓而安详,他是懂画的,所以他一眼便看出自己这幅画的笔触比他惯常的要更柔软更细腻。画和文字一样,都或多或少地承载着作者的情感,而喻文州看着他已经完成的另外三张画,垂着眼看手机的叶修,咬着烟点火的叶修,陷在沙发里专心致志玩游戏的叶修,加上最底下的,他一直没有画完眼睛的那一张叶修,每一笔每一画,都明明白白地诠释着他的心意。
他的画,比他自己更早地确认了某些东西,毫无遮掩。
也无从遮掩。
喻文州叹了口气,轻轻站起身,为睡在沙发上的叶修小心翼翼盖上一条毯子,怕他着凉。盖完了毯子,喻文州却有点舍不得就这么回去,仿佛有某种神秘不可言的力量牵扯着他伸出手,虚虚地描摹过叶修的眉眼,鼻梁,嘴唇,每一处线条都是那般的熟悉,他用画笔可以轻易地定位,独独不敢真的用指尖去抚摸触碰。
可那张唇薄薄的,洇着一层湿润的红,温热的吐息就从唇缝间撩动他的每一缕指纹。很痒,一直痒到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