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林蓁估计自己这一行的结果完全要看朱厚熜的心情。根据以往的经验,朱厚熜的心情是一件不太好琢磨的事儿,林蓁有点后悔让朱厚熜读什么心术、权书之类的读物,之中明明白白写着,处于上位的人最好让下属觉得他的心情飘忽不定, 这样有助于建立足够的威信。
近十年过去, 朱厚熜显然已经牢牢地掌握了这个手段。从翩翩少年天子到支持张敬孚大刀阔斧改革的中兴之主, 他的心思, 早已不再是林蓁所能猜测的了。
当林蓁见到朱厚熜的时候, 这位年轻的帝王高坐在宝座之上, 远远只能看到他的脸色白的发青,青白之中没有任何血色, 林蓁已经想好了说辞, 林学的事, 他不能承认,出生在这个世上,不是林学的错,甚至也不是程氏的错,是宁王的错,但是,宁王已经死了,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难道事情不能就此结束吗?不管朱厚熜是不是会相信他,他都必须保护自己的哥哥。
林蓁左右看去,他没见有见到他的精神支柱陆炳,只有朱厚熜从宝座上缓缓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问道:“林蓁,朕想听你亲口说说,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林蓁深吸一口气,答道:“皇上,若您说的是双屿岛匪首的事,那人确实是我在追捕的过程中,不慎将他射死的,您若是不相信,所有和我一同追捕他的人都可以作证……”
朱厚熜身穿一件明黄色的直领大袖道袍,脚踏玄履,一言不发沉着脸站在林蓁面前。林蓁故作镇定抬起头看着他,他两道冷冷的目光直射在林蓁脸上,让林蓁心里一阵发寒。他停了下来,不再接着往下说了。朱厚熜此时却开口道:“林蓁,自打你来到兴王府的那一天,朕就觉得你不简单。年方八岁,面对藩王世子还能谈笑风生的人,朕到如今也仅仅见过你一人而已。所以,虽然这奏章上所写之事十分离奇,但它发生在你的身上,朕倒是……也不觉得有多么奇怪了!”
朱厚熜又看了林蓁一眼,道:“朕准你站着答话,你起来吧。”
林蓁并不想站起来面对朱厚熜那利剑般的目光,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同时趁着朱厚熜回转过身去的时候,四处寻找着陆炳那熟悉而高大的身影,令他失望的是,空荡荡的金殿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别无他人,没有陆炳,甚至没有黄锦,这殿堂看着有些熟悉,只是,他离开之前那个除夕夜里曾经把酒言欢的朋友,如今又恢复了君臣之间不可逾越的身份,而且,那把一直悬在他头上的剑,终于就要在今晚落下来了。
朱厚熜问来问去,话题还是围绕着双屿岛上发生的事,并没有绕到林学身上。正当林蓁费尽心机解释宋素卿是如何与他们互通消息的时候,朱厚熜冷不丁笑了一声,忽然说道:“林蓁,你刚才四下里看,是在找阿炳么?”
林蓁一下子愣住了,道:“……不,不是。”
朱厚熜又紧接着问道:“难道你不想问一问,阿炳去哪里了吗?”
林蓁心里一惊,也不再假装糊涂,道:“您派他……去潮州了?”
朱厚熜侧过脸来,他那明晃晃的衣袍在昏暗烛影中闪着淡金色,好像聚集了这大殿之内所有的光亮。而林蓁就站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不知道将会如何猛烈的暴风骤雨来临。林蓁扑通跪在地上,从袖中掏出朱厚熜曾经赠给他的玉印,开口说道:“皇上,您送我这两个字‘维躬’,我一直记着他的出处:‘维躬是瘁’,小人当年在兴王府上,尽心尽力陪您读书;如今做了官,仍然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出身贫寒,从小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那些在田间、在街市上劳作的百姓,他们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朱厚熜转过身来看着林蓁,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听林蓁又接着道:“皇上,自您登基以来,重用的都是贤明能干的臣子,发布的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政令,曾经民生凋敝之处,如今却欣欣向荣,然而,正如先前我对您所说过的那样,若是想让大明国力更加强盛,乃至于号令海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听了林蓁的话,朱厚熜一边沉思,一边往他的皇位上退去。林蓁继续说道:“《诗经》中说得好:‘天难忱斯,不易维王。’臣下深知您肩负大明整个江山社稷的不易,然而若是您能如周文王一般让天下昌明,百姓安居乐业,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厚熜一听这话,猛地回过头来,厉声问道:“林蓁,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
当然, 林蓁估计自己这一行的结果完全要看朱厚熜的心情。根据以往的经验,朱厚熜的心情是一件不太好琢磨的事儿,林蓁有点后悔让朱厚熜读什么心术、权书之类的读物,之中明明白白写着,处于上位的人最好让下属觉得他的心情飘忽不定, 这样有助于建立足够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