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丘》(8)

短篇集 杳杳一言 3432 字 6个月前

唐青临一定是疯了。

他像濒死的人抱住浮木一样抱着苍越,像下一秒就要分别,每一寸肌肤都要紧紧地贴在一起,不能留缝隙,苍越伏在他身上伏累了,刚侧过身,唐青临又贴了上来。

他的呼吸洒在苍越的脖子上,断断续续的,像在发抖,苍越把他搂紧了,抚着他的后颈往自己的胸口压,又拽过不知哪里来的棉被,把唐青临裹了个严严实实。

可过了半个时辰,是唐青临主动松开了手。

苍越看着他眸子里的火光熄灭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避开苍越的视线,说抱歉,说自己失态了。

苍越被他搞得不知所措,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生疏地叫着他的名字:“唐青临……”

唐青临顿了顿,接着背过身拢好衣裳,一声不吭。

许是被苍越的模样蛊惑了,或是太贪恋拥抱的温暖,唐青临一时魔怔了,做了那样荒唐的事情,现在思绪一点一点回笼,他才幡然梦醒。

他从苍越怀里爬出来,坐在石边上,突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都快忘了此时仍是北方的冬天。

他一个人太久了,被抱着的感觉又太好。

苍越还是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他的袍子前襟被唐青临扯得很开,露出年轻精壮的身体,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

“这种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做,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苍越还是不明白,但他感觉到唐青临不开心了,他下了床跑出去,转眼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递到唐青临嘴边,“吃不吃?”

唐青临没有接,他有些慌乱地穿上鞋,走到洞口又折回来,“我想下山了,我要赶快回到春晖楼,已经过去四天了,老板娘一定会说我偷懒,然后扣我工钱,东乡的蒋媒婆之前来找我,说要给我谈门亲事,要是她来找我找不到,肯定会发火,然后再也不帮我的忙了。”

苍越的眼睛就跟着唐青临转,他实在听不懂唐青临在说什么。

“我想回家。”

唐青临自说自话了半天,忽地又停下问苍越:“你不觉得孤单吗?”

苍越拧紧眉头,不解道:“不会,我不喜欢别人来打扰我。”

唐青临的眸子里隐有水光,“那我呢?”

“你很快就要走的。”

“你要这样一辈子吗?”唐青临走到他面前,神色没有之前那么慌了,他忽然跳到另一个问题:“苍越,你们狼人能活多久?”

“两三百年吧。”

“这么久?”唐青临睁大了眼睛,几滴泪珠就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

“唐青临,你怎么了?”

唐青临带着哭腔说:“你明明那么讨厌人类,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刚刚我那么过分,你为什么都不推开我啊?”

苍越手足无措起来,他揪了揪自己袍子上冒出的线头,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因为你看上去很可怜。”

唐青临坐在洞口,抱着膝盖看月亮,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他抹掉眼泪,回头对后面坐着的苍越讲:“我也觉得我有点可怜,自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送趟酒都差点送了命,苍越,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苍越把这段话放在心里琢磨又琢磨,然后分析出来唐青临应该没有生气,那就好。

不过他不太喜欢唐青临现在忍着哭泣的可怜模样,他还是喜欢唐青临躺在他身下勾着他脖子眉眼弯弯的笑脸,他戳了戳唐青临的胳膊,问他想不想吃馒头。

唐青临感觉到迷茫。

他对一只妖动了心,想吻想抱,想在这个逼仄的山洞里和一只狼妖天长地久,这太荒谬了。唐青临是个普通的人,普通到可怜,他没法去思考这些神鬼志异的问题。

所以他只想逃,离得远远的,但苍越的无辜眼神让他舍不得。

唐青临仍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矛盾里无法自拔,可洞外的危险已然逼近。

人类的气味和狼人不同,这种少了一丝野性和血腥的味道最近一直隐现在苍越的洞穴附近,有狼人闻到了,虽不敢近一步探个究竟,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苍越把那个凭空消失的人类藏在洞中的消息就在狼人中流传开来,再接着就是一拨又一拨的试探。

苍越开始了无休止的厮杀和流血。

他嘴上说着好玩,可疼起来还是会淌涔涔的冷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到颈窝,然后和伤口渗出来的血混到一起。

唐青临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他拿着素玉送来的药抽抽搭搭地给苍越涂擦。

苍越觉得气氛太压抑,还学着开蹩脚的玩笑:“你又要嫌我臭了。”

唐青临赤红着眼,委屈得像这些伤都在他身上,擦苍越肩上的伤口时,他们离得很近,呼吸都交汇在一起,苍越突然觉得皂角香味还不错,至少在唐青临身上很好闻,他刚要凑近,唐青临却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苍越怔住,随后撇了撇嘴,“好吧,我今晚就去洗澡。”

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在他的小腹上,红肉外翻,鲜血淋漓,是狼爪挠伤的。

是那个把唐青临抓过来准备剖心食肉的狼人。

唐青临在洞外听到了他和苍越的对话,那个凶神恶煞的狼人带着一群帮手,列阵在苍越的洞口,威逼利诱无果后,不禁破口大骂,“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到底安了什么心?平时阻止我们杀人也就罢了,现在还堂而皇之地藏着一个人类,同全族为敌,你知道要是他跑到山下,告诉那些道士和衙门,我们就都完了!你想和你娘一样成为望山的耻辱吗?”

唐青临用干布蘸水给他擦了擦,又抹了药汁,给他包扎,“你娘亲——”

“她是狼人,喜欢上了人类男子,生下了我,后来被族人发现了,她扔下我想逃出山,却被道士发现,死在望山以南的一块田埂上。”

“那你爹呢?”

“没见过。”

苍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唐青临却红了鼻头,苍越拍了拍他的手,不太熟练地劝慰:“别哭别哭。”

唐青临帮他把袍子穿好,坐在他的腿中间,眼神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苍越忽然开口:“明晚就月圆了。”

“可以走吗?会不会太危险?”

“没事,反正总是要把你送下山的,明晚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

唐青临看着他,“若是能离开,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去哪里?”

“邙县,我住的地方,那里比起京城肯定是偏僻了些,但应有尽有啊,牛羊肉花钱就能买到,我在一个叫春晖楼的酒楼里当伙计,赚钱不多,但要是省省还是能养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