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目不能视,悠悠对声音变得极为敏感。

那人低声轻语,应是个青年男子,气息犹如飘渺轻烟般难以捉摸,修为高深莫测。

街上人来人往,她回头看不到对方,闻“素昧平生”之言,只当刹那间的心悸是错觉。

想到前方还有人在等,悠悠只能作罢,略一颔首。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季深神色平静,与无数次深夜里设想的重逢一样,他很冷静,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不知目的,跟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直到一个青年身影出现,季深才停住脚步。

烟雨朦胧,那人一袭天青色衣袍,背负长剑,一手拎着干灵草和蜜饯,另手撑着伞,站在街口等她。

待悠悠走近,两人并肩而行,低声说着什么。

她嘴角弯起,温柔地点了点头。

除了眼盲外,她看起来过得很好,云游四方,驱鬼除邪,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今,看样子是实现了,还有个道侣相伴。

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季深,陡然发现,原来他并非能做到心无波澜。

他看向路边小摊,摊上悬挂着的永夜鬼王面具,青面獠牙,在浓郁的夜色里,那般丑陋滲人,狰狞可怖。

他现在的神情,与这面具一样的扭曲。

季深的手指按在心下三寸。

为何感到痛楚的只有他一人。

夜晚,雨下的越来越大。

季朝木将伞往对身旁女子倾斜了些,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加些糖,把这些干灵草熬了。”

悠悠道“无需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季朝木神色露出几分无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客气。”

她离开赫家已许久了,四处云游,没人知道她的踪迹。

季朝木昨日发现她的踪迹,匆匆寻来,正巧中元节,陪她下山驱邪以免邪灵作祟,路上买了些补药。

季朝木视线落在她被青纱遮挡的眉眼,片刻,又看向悠悠戴着的手链。

链子细长,其上有九朵莲花点缀,系在她细白的手腕上,其中六朵闪着金色碎光,漂亮极了。

季家当年虽遭重创,但家大业大,奇珍异宝之多仅此与方家,季朝木自幼见多识广,许多稀珍之物,旁人不知,他却能一眼道出何物。

这是功德链。

季朝木握伞的手微紧,正欲询问,听她道“季师兄如今是一宗之主,又要掌管偌大的季家,想来日理万机,”

季朝木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

悠悠说“笑什么?”

“笑自然是因为高兴,”季朝木温润的嗓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时间过了太久,我来之前,总担心被你忘记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继承宗主之位,不足半月,你在千里之外就已知晓,我自是高兴。”

悠悠莞尔“我周游四方,又不是闭关修行,自然会听到你的消息。”

见她没有听出半点意思,季朝木无奈,两人一路交谈,在大雨将歇的时候,来到群山环绕的一座小院落。

悠悠推开门,到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铺满灰尘的火烛。

“我在一个地方不会待太久,这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室内简陋,见笑了。”

灯火照亮室内,屋子里陈设简单,看起来空荡荡的,只有书案满满当当,笔墨纸砚皆有,画好的符纸整齐地叠放在上面。

趁悠悠沏茶的功夫,季朝木在院内熬着补药。

夜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声声脆响,季朝木不时朝门内望一眼,看到纤瘦的身影,眸光柔和。

他摊开手,一朵盛放多年的姻缘花浮在半空。

当年海棠树下,他赠赫灵爻一朵姻缘花,两人的姻缘花都开了,此次重逢,也是有姻缘花的指引才寻到她。

他与赫灵爻有着天定的姻缘,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季朝木小心地收好花朵,一阵夜风吹过,落叶簌簌,药炉下柴木燃烧的火焰,忽然暗了几分。

季朝木骤然警觉,手落在赤剑上,抬眸看向不速之客。

狂风卷起枯叶,漫天纷飞。

在门口现身的青年,皮肤煞白,红唇如血,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别来无恙,”季深想了想,话中带笑。

“兄长。”

他从未叫同父异母的季朝木兄长,如今道出这声,不过是表明身份而已。

季朝木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容,原本尚在猜疑,闻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季深

竟然没死?!

不,不对,他是死后变成恶鬼!

季朝木心生寒意,不假思索拔剑,朝季深刺去。

季深漫不经心地一躲,抬手掷出寂印,这法器形成的结界,将两人笼罩起来,把所有动静藏在结界内。

保证室内的人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季深才收敛起懒散的神色。

他掀起眼皮,目光刹那变得冰冷。

悠悠孤身一人多年,也没有饮茶的喜好,许久未沏过茶,如今又看不见,慢吞吞捣鼓了半晌才弄好。

发现外面一片寂静,她走出房门,一手落在门框上“季师兄?”

结界内,本就落于下风的季朝木,闻言神色微变,被季深毫不留情的一掌击碎了灵核。

在悠悠又道了声“季师兄”后,冷光闪过,一条舌头被割落在地。

季朝木嘴里溢出满口鲜血,痛苦地呜呜直叫,跌倒在地,季深不紧不慢地用捆仙绳,将他绑在就近的桃花树下。

“为何不使用邪术,我本想领教几招呢,”季深居高临下看着他。

“莫非这么多年,你不曾修习过?真以为不修习,就能抹去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吗。”

季朝木双目猩红,剧烈挣扎起来。

季深端详他的模样,发现谈及此事,他用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哂笑。

“时至今日,你竟还以为自己是被鬼纸人操控,才杀了季家上下几百人,骗完别人,连自己也骗,真是怯懦得,令人作呕。”

季深看向掉落在地的姻缘花,它染着血,沾染了灰尘,盛放得更漂亮了。

季深冷漠地踩过,走出寂印结界。

来到院中的悠悠,在离季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去“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了想,季深悄无声息勾起唇角,变换了嗓音,用季朝木的声音道“方才有鬼物袭来。”

他弹指释放的鬼气,在院里徘徊,让悠悠不疑有他。

季深瞥了眼结界内的身影,将烫药倒在碗里,碗旁摆放着一堆干果。

担心她喝药怕苦,季朝木贴心地准备了不少甜蜜饯,还有一瞧就是附赠的几片酸梅干。

可他不知道,赫灵爻不怕药苦,喜欢吃酸的,并不喜欢甜的。

季深拂袖将酸梅干扫到地上,捻起大片蜜饯,一股脑倒在碗内,递给她,温声细语“药好了。”

悠悠端过碗,一口尝下许多,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好甜,甜得腻人。

她欲言又止,耳边传来‘季朝木’期待的话语“我特意加了点蜜饯,好喝吗?”

悠悠蒙眼的青布下,眉头微蹙,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口喝,而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埋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季深险笑出声,笑意淡去后,眼底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她对他,好生容忍。

咬牙喝完甜水一般的药汁,悠悠放下碗,估摸天色,踌躇道“进屋喝点茶吧,我再练会符,就休息了。”

不知‘季朝木’听明白意思没有,只听他轻应一声,悠悠转身回房,刚走两步,被不知哪来的石头绊倒。

她向前倾倒之际,一只修长的手臂环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揽腰抱起。

“我抱你回去。”

灯火摇曳,悠悠被放在床上,身形有些僵硬。

不知是分别太久,季朝木变了还是其他缘由,今夜的季朝木,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

略一思忖,悠悠道“帮我把桌面的灵符拿来好吗,”

季深视线落在桌面的驱鬼符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有所怀疑,想用验鬼符试探他,可惜这些灵符与他无用。

季深将灵符递给她,悠悠摸着完整无缺的灵符。

不是鬼物,她多虑了。

季深打量她的床榻,只有一个枕头,他眉梢微挑,透过窗户,看向结界内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本以为两人早已同榻而眠,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季深勾起唇角,高看了季朝木。

他真是个废物。

悠悠放下灵符,打消了疑虑,她心里仍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仿佛被人用阴暗的眼神盯着。

她想了想“喝茶吗。”

季深“不喝。”

话落,室内陷入寂静,悠悠散着乌发,坐在床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上闪着金色碎光的花链。

季深看到了莲花手链,目光却被她床柜上的摆件吸引。

几个淡紫色的灵炉,掌心大小。

在赫家待过多年,他对这东西不陌生,这是安魂炉,用来封锁恶鬼生前的煞戾之气,爱恨怨憎。

借着烛火光亮,季深在安魂炉上,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季深眼眸微眯起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衣女子,修长的指骨蜷起。

难怪

他逐渐淡忘前尘,甚至提不起报仇的念头。

他以为自己是看淡了,心境提升,原来是人间有个大师让他修身养性,消减了他的怨憎。

今日再见故人,季深心底的怨念被唤醒,安魂炉出现了条裂缝。

悠悠却不知晓。

季深眼底浮现出戾气,不受控制地要打碎这些安魂炉。

他冰冷的手伸去,被悠悠察觉到了,及时拦住。

“别碰。”她嗓音发紧,用灵力将他的手推走。

季深手指蜷了蜷,赫灵爻从小一惯沉着冷静,能让她紧张的东西不多。

发现这与他相关的东西,能让她这般紧张,季深歪了下头,无不嘲意的想她这般在意,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悠悠回过神,道了声抱歉。

“这是安魂炉,”她解释,“给”

念及提及季深,季朝木会想起季家灭门之祸,悠悠沉默了下,‘季朝木’却主动道“是给季深的。”

“当年多亏了你看穿他的命脉,不然,放任他在世间作恶,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季深走到桌边,将茶水倒在杯中,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垂着,遮住眼底情绪,不紧不慢地细数罪恶。

他背对着悠悠,身后响起她的声音“那不是他的命脉。”

季深倒茶的手微顿,外界的风顺门吹入,带着丝丝凉气拂过他的脸颊。

听到她清越的嗓音响起,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他没有命脉,心下三寸,只不过是他受了重伤,未能痊愈的地方。”

季深嗓音莫名“是吗,他运气真不好。”

“是我运气不佳,”她轻声道。

“若非我掉下古灵渊,他不会为了救我,受此致命伤。”

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了下,季深端着茶盏,漫不经心道“原来如此。”

他将茶盏递给悠悠,想了想,估计季朝木得知此事的反应,宽慰道“不必介怀,你做的很对。”

“他擅修鬼术,当日心智被杀戮之念蒙蔽,”悠悠握着茶盏。

她眉眼被青布遮住,白皙精致的下半张脸,浮现出少见的淡漠之色。

“已无药可救,我不曾后悔。”

室内灯火倏然熄灭,阴冷的风灌入室内。

无边的黑暗中,有那么瞬间,季深想要抬手,扼住她漂亮纤长的脖子,啖其肉嗜其血,将满腔怨憎尽数发泄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