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烬“何时是好时机。”
季深侧过脸,看室内的身影,低声道“再等等。”
君烬手指穿过寂印的结界,将姻缘花拾起,瞥了眼被捆仙绳拴住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变幻嗓音,在女子面前伪装成对方的季深。
他失笑,额角莲纹如墨,提醒道“季深,不是你幻化成这人,就能与她有姻缘的。”
季深神色莫名,认真道“你想多了。”
君烬耸肩“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心中也坚信不疑,但往往,身不由心。”
当局者迷,多说无用,君烬将姻缘花塞到他手中,不知想到什么,淡声道“最后给你个忠告,若她命里的姻缘是这人,莫要让她为你动情,否则她不会有好结果。”
季深神色骤冷,将属于季朝木的姻缘花碾碎。
他不信神佛,更不信这些。
什么命里的姻缘,他不信,何况就算两人有姻缘又如何,如此更好。
他便要强求。
季朝木一直被困在结界里,被捆仙绳绑在树下,他灵核碎了,每日在树下,看着季深与悠悠来来往往。
面对没有洞察季深身份的悠悠,他无能为力,不知该如何救她。
季深曾问他为何不用邪术,季朝木只觉荒诞,他何时修过邪术,当年他就是被季深的鬼纸人操控,才酿成大祸。
若是他真修过那邪术,也不会落在这境地。
季朝木死死盯着回到房间的季深,他只能寄希望于赫家,赫家不会让她继续在外漂泊,要不了多久,就会接她回赫家。
谁来都行,告诉她,这人是季深。
在赫家找来前,他只能盼着她安好。
但一个深夜,季朝木发现,两人回来的时间比平日早了许多。
远远看到季深抱着纤瘦身影,季朝木心中一紧。
她受伤了吗。
季朝木挣扎起来,待季深走入院子,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悠悠脑袋埋在季深颈窝,素白的手紧紧抓着季深衣襟,乌发凌乱。
路过桃花树时,季深看了眼他,抱紧怀中的女子,笑了。
他这笑让季朝木心里涌起不详之感,这时候,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从他怀中溢出。
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红唇微启,隐约溢出难以忍耐的泣音,在夜里散开。
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
季朝木陡然心生寒意,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她!
快放开她!!
但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恶鬼将白衣身影抱进房内。
门在季深身后缓缓合上,没多久,里面的灯火熄灭。
悠悠意识不清,全身上下都热得厉害,不知抓了谁的衣襟,只觉熟悉至极,用不着防备。
对方身上冰凉,贴着舒服极了。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哑着嗓音问。
悠悠茫然摇头,想不起来。
“是师弟。”他道。
这称呼陌生又熟悉,悠悠只觉好似唤过很多遍,又好似从未唤过,她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任何能领走‘师弟’这称谓的面容。
她意识朦朦胧胧的,被哄着唤了对方两声‘师弟’,之后那人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月色被浮云遮住,只有轻薄的月光透了出来。
季深手指穿过赫灵爻乌发,托起后脑勺,在她的唇间细细啃噬着。
什么命定的姻缘,天作之合。
无关爱恨,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她乌发被汗润湿,如瀑布般散开,凌乱地铺散在床榻间,雪肤乌发黑白分明,刺激着他的眼球。
季深难以自持,眼眸染上浓郁的欲色,狭长眼眸露出妖冶的猩红。
要疯了。
他实在温柔不起来。
她在他身下,哭湿了精致白皙的脸颊。
“记得我是谁吗?”传入耳中的嗓音,又在问她。
悠悠意识混沌,不知道,也不记得。
见她不说话,对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像要在她心头也烙下印记般。
悠悠脑海中模糊的身影,在他锲而不舍的描述中,终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如他所愿,颤声道“师弟”
一声落,悠悠倏然睁开眼。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悠悠在良久的呆滞后,不知身在何处,四周一片白雾朦胧,身前只有面镜子。
准确来讲,是个长着手脚的镜宝宝。
它说自己是轮回镜。
悠悠可不管它是什么镜,兀自蹲在角落,低埋着头,手指在地面画着圈,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境地。
清醒后,化身赫灵爻的经历,与她而言,仿佛做了漫长的梦,梦里一举一动有些模糊。
不过再模糊,她也记得,梦见的结尾有个小春梦。
她好像与师弟神交了
她与顾赦白纸般纯净的同门之情,烟消云散,连点纸屑都没留下。
呜哇,悲怆!
一夜过去,天边翻起鱼肚白。
紧闭许久的房门,忽然开了,从内走出的恶鬼,穿着松垮的红衣,衣襟不甚在意地半敞着,神情透着餍足。
他掀起眼帘,看到双目血红的季朝木,也不恼,斜倚着门,半阖着眼眸。
半月后,季深将大把糖撒在季朝木面前,他带阿姐回了赫家,季朝木仍被困在小院里。
“这是喜糖,阿姐是我的,我要娶她。”
红衣青年神色得意,却没敢说出口,请帖上,是赫灵爻与季朝木的名字。
但那又如何,季深不在意。
赫灵爻的嫁衣是他亲自挑的,即将戴着的大红盖头,盖头四角,都有他私心绣的小老虎。
他去四海仙境采了好看的仙花,编成花环,也要给她戴上。
不过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爱她。
他只是要让她知晓真相的那日,痛不欲生。
至于何时让她知晓。
再等等。
等她与他百年千年万年后,他再告诉她真相。
让她这一生都留在他身边,困在他的恨意中。
但季深没料到,在他无比期待的大婚前夕,阿姐得知了他是谁。
季深不明白她如何得知的,只不过,碰了下他左手食指一个旧伤罢了。
不过知道也无妨。
他甚至有些高兴,可以亲口问“阿姐,你持剑穿过我心下时,可曾有片刻的犹豫。”
赫灵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曾,”她道,“你当日入了魔,你不死,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可是阿姐,”季深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像小时候放了错,向赫灵爻撒娇一样。
“他们并不无辜,”
他有许多话要说,可阿姐轻声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知道。”
季深嗓音微哑“知道什么。”
赫灵爻“万鬼咒。”
季深身陨时,出现了与万鬼咒相关的阴阳门,赫灵爻追查,很快从她父亲赫家主那里,得知了真相。
季深浑身冰凉,原本被满府邸的喜庆红绸冲昏的脑袋,如大梦初醒。
“阿姐如今知道,仍觉得该死的是我。”
“当日你不死,会死更多的人,”赫灵爻重复着这句,神色平静到近乎淡漠。
季深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被布遮住的眉眼,庆幸她看不见,不然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会怎样嘲笑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赫灵爻蜷缩在掌心,握紧的苍白指尖,逐渐松开。
“你何时,变成的季师兄。”
季深好似终于找回了点颜面“中元节。”
发现赫灵爻脸色微白,季深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功德链“说起来,阿姐修的功德里,有我些许的功劳。”
赫灵爻摸着功德链,唇角微抿“你行善事,是好事,功德不会在我这,在你自身。”
“不,阿姐误会我的意思了。”季深淡声道。
赫灵爻不甚明白,直到眼前无边黑暗中,响起季深冷漠的嗓音。
“为了帮阿姐多积攒些功德,我散血养了点儿鬼物。反正与阿姐而言,只要是沾了人血的鬼物,无论缘由,都该死不是吗,阿姐对我就是如此。”
赫灵爻脸色瞬白,难以置信地握着功德链,季深在她耳边,充满怨憎的呢喃“他们一个个罪恶滔天,才能像曾经的我一样,为阿姐的功德肝脑涂地啊。”
镇压着季深怨憎的安魂炉,彻底碎裂,他紧紧拥住面无血色的女子。
“阿姐,是不是又想杀我。可是,以前希望你一生喜乐,敬你爱你,能被你随意杀掉的人,已经死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既杀不了我,也生生世世逃不开我,就是身殒,也一样。”
“我能追你,到六界任何角落。”
但季深输了。
鬼界的往生池边,她一身白衣若雪,乌发披散,神色疲倦地朝他笑了下。
在他眼皮底下,跳入池中。
季深并未阻止。
像他这种罪孽深重,业障满身的恶鬼,跳入往生池,才会灰飞烟灭,而赫灵爻这种功德加身之人,跳入往生池,会得新生。
季深以为她想得道飞升,甩开他,想嘲讽她的天真,因为飞升成仙,也甩不开他了。
可季深垂眸,看到赫灵爻的魂魄在消散。
他在姗姗来迟的君烬惊呼声中,跟着跃下往生池。
他落入池中,却未如想象般灰飞烟灭,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莲花从池中绽放,其中的九品莲花,将他托起。
季深茫然地捞起森森白骨。
不对不对!为何他金光环绕,功德加身。
他的业障呢?
他满身的罪孽呢?
“阿姐。”季深突然害怕起来。
赫灵爻肉身已毁,附在白骨上的魂魄变得近乎透明。
她素白的手,轻点在他额头,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像小时候,每每要原谅他了一般。
“季深,我仍不后悔那日取你性命,”
“但我有憾,有愧,你自六岁常伴我左右,我知道你很好,从小就特别好,若能早些发现你的苦痛,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地步”
“是我没保护好你,阿弟,”
“对不起”
往生池内,绽放的九品莲花,是赫灵爻为季深攒了一生的功德。
她身上,背负着他过往的罪孽。
“以后,莫作恶了,”
季深耳边,赫灵爻声音几不可闻,又前所未有的温柔。
“也不必再躲在阴暗的角落,畏惧温暖的阳光,你可以干干净净地,信步乌阳之下。”
“就像那年上元佳节,我为你放花灯时的祝愿一样。”
“暖日相随,一生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