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说天蟾舞台,若玉没再登台唱戏,舞台就给了禧连城戏班子,天蟾舞台的大戏开了一台又一台,从《长生殿》到《牡丹亭》,从李香君到柳如是,怕是要把这千年风月都唱尽了。梆子大鼓丝毫不输大上海的萨克斯风,青衣花旦更压了钓鱼巷的桃红柳绿。繁华里从来不缺靡靡之音,衰败处更须声色来粉饰太平。上海人喜欢红遍大江南北的京剧昆曲可也更喜欢新潮摩登的申曲话剧,真正能唱红的地方还是北平天津。

王少卿今个儿见若玉,先前权当他是被圈养着会唱曲的金丝雀,说不清是伶还是妓,不过是套乎个人情交际没多大指望收个好徒弟。这见了第一面,削尖的脸透明的皮乌鬓凤眼,薄情相里活像是满旗福晋养大的贝勒少爷,他相人相得准。若玉上了妆,眉如黛、眸如水,扮相是极美的。再听他说:不敢自怨自艾,谁是戏子?听戏的为戏哭为戏笑才是戏子。这样的人不糟蹋戏不糟蹋自己,矜贵的紧。一身的软哝全化了铿锵,仿佛他天生就装着娄昭君、梁红玉的魂,她们就借着若玉的身骨再世而活。

若玉就被王少卿看上眼了。好曲里唱出新腔调故是好的,可若是功力不达算是糟蹋了戏,倒不如旧戏里唱出别样的韵头,王少卿方点了一出行里行外都喜闻乐见的别姬。又说,戏脚得全沾在戏台上,戏身得全落在票友眼里,天蟾舞台刚罢了前一出戏就给他腾出来,出将入相艳红厚重的帘幔拉开,古旧的脂粉寒香,混杂着缱绻迤逦的芳尘味道,若玉挑帘耷眼一扫,满座衣冠,他冲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王少卿福了一福,开台。

季杏棠出了穆府捉急到心坎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冲动,开着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沾了那个东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着也折了半条命,生不如死。

白啸泓一言不发,由着他。

穆家门口的保镖、兵阀、警察形同虚设,穆柯疯跑了出去,杜子豪在外边儿接应他。

穆柯气喘吁吁地上了车,杜子豪把衣服扔给他,一脚踩上了油门,“赶紧的,太惹眼。”

穆柯手忙脚乱地扯衣裳,嬉笑道,“怎么样,没露馅吧。”

杜子豪乜他一眼,笑道,“季哥让你唬的一愣一愣的,他从小护犊子护的就厉害,你挨一拳都是轻的,以后少招惹他。”

那天和若玉置了气,穆柯心里怄了一口血,冷静下来左踱右踱琢磨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一厢情愿算个什么玩意儿。他脑子直想不清楚,想来想去想到了杜子豪,屁颠屁颠的往杜公馆跑,刚气走了人家的杜四小姐,还妄想进杜家的门?可穆柯是把哪儿都当自己家,爬墙头攀窗台都能进到屋里。杜子豪见了他就是一顿臭骂,这几天他都憋着火,穆柯祸害人祸害到自家头上来,他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子吃一辈子亏,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还不痛快,两个人三拳两脚就招呼上了。打完架脑子就清楚了,穆柯来找他商量法子,他也不想祸害好姑娘,杜挽香是看不上自己了,可是她叔婶看得上。末了,杜子豪好说歹说把杜挽香叫过来,三个人悄咪咪商量一个假结婚真闹剧的法子。

穆柯都盘算好了,这么一闹“一劳永逸”,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穆二少爷不是顽劣而是没心没肺该杀千刀的兔儿爷,看谁还敢把闺女嫁给他。杜挽香点头答应,只要不让她嫁给穆柯,别说哭天喊地唱大戏,就是让她一步一叩首的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心甘情愿,她都听兄弟的。

杜子豪在车里发牢骚,“原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让挽香跳了这个火坑,这么一闹,这婚是结不成了,可要是挽香落个妒妇恶妇的名头,她以后和谁结婚去。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爹准保收拾你,再说,那漂亮宝贝又瞧不上你,死缠烂打我都替你臊得慌,反正你也不要脸。亏得桦哥比你是人,否则你们老穆家断子绝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