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大殿, 神明视下，已彻底恢复神身的神，半跪在血泊里, 在大笑中, 眼泪狼狈地滚落。</p>

满座神明都像是看不懂了他。</p>

天际再次雷云滚滚，苍穹变色。魔气在殿内虚虚成形, 又被压抑着散尽。</p>

反反复复挣扎</p>

褚长溪不让他做魔了，他在逼自己做到。</p>

可他那么恨, 那么怨, 那么痛苦</p>

“为什么”</p>

湮烬之抬头望向神台, 那里的神明仍是悲悯地望着他，仿佛劝他回头是岸，又似乎一只利爪，按着他，狠狠地向下砸</p>

这一次，他被击垮, 他再也没力气去反抗。</p>

天道用心爱之人这把利剑，将他捅穿。</p>

他看着虚空的神，觉得自己输了。</p>

啊,</p>

啊啊啊啊</p>

无尽地嘶吼之后，湮烬之撑着站起来。可他浑身沥着血气, 满殿神佛圣光，落他身上, 都像是一层凶煞的血光。</p>

他转身向殿外走，仓惶地意识到什么。刚走两步，就摔倒在殿门口。</p>

青龙惊呼着去扶他，他推开, 再次起身，跨出殿门，又摔在台阶之上。他顺着滚下去，长长的阶梯，血染红了一路。</p>

最后摔在台阶之下，再也没能站起来。</p>

湮烬之神袍发冠尽乱，他躺在地上，天界的仙云流清都惊恐着散去，他不像一个神了。</p>

“长溪”</p>

那个神跌在那里，难以控制的，无助的痛哭起来。</p>

青龙飞身过去，声音也带着哭腔“帝君，小仙君还有时间，去见”</p>

褚长溪本体填补了下界灵泽，现在只有分身残存留不得多少时间了。</p>

湮烬之自然也知道，听了这句，徒然有了力气，一点一点又起来。那被击垮的身体，又挺直脊骨，往前走。</p>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有些看不清，走得也急。</p>

“我就要见不到他了，”他嗓音低哑，极艰难地喃喃，“就要见不到了”</p>

青龙在身后追着，安慰道“帝君，小仙君一心想救苍生，他做到了，他”他死而无憾的</p>

青龙想让帝君这般想，心里能好受些。</p>

可帝君像是没听见。湮烬之自顾整理着衣冠，他现在狼狈的难看，怎么去见心爱之人啊。</p>

湮烬之除尽身上血污，踉跄着走进云雾里</p>

天界医官处，一连三道帝令，但医仙们匆匆来，又尽数束手无策的退下。</p>

本体都魂元灭尽，哪还有挽回余地</p>

“所以，他学灭灵阵”白虎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褚长溪，又心痛，又迷茫，“是为了杀他自己么”</p>

见褚长溪用花枝学阵那日，白虎还曾问他要杀谁，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么用心学的阵法最后会用到自己身上。</p>

怎么会有人处心积虑是为了杀自己呢</p>

灭灵阵有多凶残褚长溪魂息残留的沟壑痕迹，看着触目惊心。</p>

他现在昏迷，眼睫还在轻颤，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痛意。</p>

只是痛感残留都这么明显</p>

那他在下界，在阵中自灭神元</p>

白虎垂下头，他不敢想了。他知道褚长溪不是个怕疼的人，即便痛了，他也不可能喊痛。在他记忆里，褚长溪无论何时都平静到冷漠，他没见过这样的褚长溪。</p>

脆弱的，濒死的</p>

白虎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p>

“他怎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p>

不说痛，不说难，什么都自己撑。所谓苍生劫难，他一个人到底筹谋了多久，做了多少</p>

为什么要他一个人</p>

天界暮色，仙云花草都在诡异的凋残。</p>

是神的陨落。</p>

司御站在一旁，悲痛地转身，不忍再看下去。</p>

何为神为拯世间众生难。</p>

褚长溪做到了，他一个人。</p>

这场世间众生的劫难，终于还是在没有发生之前，被褚长溪一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p>

司御想到在神殿的帝君，突然明白了什么，褚长溪那般求帝君修天梯，使得帝君痛心，或许也在等这个时机，等帝君去神殿，等所有人关注在帝君身上，无暇顾及他，他好下界去</p>

司御明白，褚长溪走这条路走的早，走得坚定又决绝。</p>

这个傻子啊</p>

“小仙君，”司御苦叹着祈求，“你等一等，等一等帝君来”</p>

门外花叶纷纷，天地萧瑟。</p>

衣袍缓步带起的风，扇动垂帘间的云雾。</p>

这股行风又冷又沉，身后有人踏进来，白虎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p>

白虎回头，如他所想是赶来的帝君。</p>

那身神官衣袍尚且整齐，湮烬之走来时，一步一步沉默，没有哭，也没有再发疯。可那身衣裳，却像是能将他压垮似的沉重。</p>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威严深重的帝君，那个天界最为尊崇，唯一未陨落，最为强大的神，彻底回</p>

来，但也像死了。</p>

白虎一言不发，侧身，让了位置。</p>

心爱之人躺在面前，将死，白虎想象不出帝君心中是什么滋味。帝君不惜舍弃一切，与天道相争，到头来，小仙君早已算好了既定的结局。</p>

他算好了，也做好了。</p>

那帝君呢</p>

白虎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帝君那样绝望，无奈又悲痛茫然的神情。</p>

好像痛的能死在那个时候。</p>

“帝君”</p>

湮烬之没反应，木僵地朝褚长溪走去，他看着褚长溪躺在榻上，窗外翩浮而落的花瓣，嫣嫣然然的落褚长溪满衣衫。</p>

湮烬之隔空动了一下手指，似乎下意识想将花红拂落。但只动一下，就恍然清醒了似的，他立刻感觉到了痛，痛的弓起背，紧绷的心口，急促喘了一下，像是不能呼吸了。</p>

他艰难地到榻前，慢慢倾身。</p>

慢慢的，眼泪还是一点一点溢出来</p>

榻上双目轻阖呼吸轻浅的人，眉目俊美，冰若霜雪，褚长溪此时沉静的像一副画。</p>

像是没有声息。</p>

天幕落尽，神陨之道，天地之间沉哀的只有此间一点鲜红。天光一点，透过窗棂洒进来，落褚长溪侧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