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散全抬起袖子要擦眼泪,却觉得手霍然沉了一下。托托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散全低头,看到双腿残缺的女子递上来一尘不染的帕子。
那帕子白净,令人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双手沾着鲜血、两眼阴狠漆黑的少年。
好像谁都不能接近他,好像谁都不能温暖他。好像谁也无法再使他完整。
托托把帕子递到江散全苍老的手里。她的声音低低的,垂着真切的悲哀。“不要哭,”她说,“江公公,不要难过。”
江散全抬手想摸摸她的头,顾及礼数,又唯有止住了。他说:“好孩子。回去吧。”
回去住的地方,小斋子已经带着人将物件都清理过了。住的屋子与三三斋自然比不得,但终究是皇宫里,自然也不差。
托托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那一夜铁马冰河忽如晚风吹入梦,她梦到自己执枪策马奔腾,放声大笑,肆意快活。
身后抛来一把绘着藻荇的长弓,她接过,几乎没有停留地拉弓射箭。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她看到自己箭头对准的是鼠灰色袍子在风中飞腾的男子。
托托霎时从梦中惊醒。撑着床起身,听得见忒邻在前边平稳而令人心安的鼾声。
外头有灯火如流星般闪过,忽然淌入窗子,转瞬又溜出去了。托托翻了个身,她靠近床头的窗子往外一看。是纪直回来了。
她看到尖子在与旁人交代什么,北房亮了一阵子灯,渐渐地也暗下去。
这是托托头一遭歇在宫里,她也知道,这经历是寻常人都体会不到的。
但她还是不得不抱怨一句,到了夜,宫里上头便有乌鸦横行。寻常人听来只不过鸟叫,在托托听来,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泣诉。
它们哭,又只说一句话:“可怜啊,真可怜——”
托托摸索着下床。她不敢点灯,怕惊醒沉睡的忒邻。就这么在黑暗中给自己套上假肢,也不知道胡乱扣错了搭扣没有。
拄着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踏过忒邻时,托托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丫头也未免太没警戒心。
驻守在纪直房前的,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只是瞧见是托托,都有些犹豫了。尖子留在门口,托托低声用口型问:“他睡了没有?”
尖子难办,只能先点头答:“睡下了。”
“我进去同他说句话。”托托说着就要推门。
“要不要奴才替您通报一声?”尖子连忙问着,却拦不住她步子快,先一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