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想进府去的,"红玉说着穿过珠帘进到里间,母亲正靠着被子坐在床上,她今年为母亲新做的那对大毛护膝被解下来搁在床边,父亲坐在床沿拿着烤热的盐袋为母亲捂膝盖,红玉放下怀里的肥猫凑过去问道,"娘又腿疼了么?"
"没有,又不是梅雨天气哪里会疼的,"林之孝家的脸上带着些无奈,坐在床上对红玉道,"是你爹非按着我敷。"
"你还知道是按着你才敷,"林之孝轻轻瞪了妻子一眼,"疼起来你才知道什么叫船到江心才补漏——晚了。"
红玉被这埋怨的语气逗笑,她拿起另一只还在烘着的盐袋子,爬上床坐到床里面帮母亲敷另一条腿。
这个家里总是充斥着许多我觉得——'我觉得你很冷'、'我觉得你没饱'、'我觉得你会疼',每个'我觉得'都让人心里无奈又熨贴,埋怨又纵容,所以红玉总在想要在贾家这场盛大的、必然的败落里为这个小家找一个出路,想要留住那些'我觉得',留住那些无奈又熨贴、也留住那些埋怨又纵容。
事情定下了就没有再拖延,红玉第二天一早就跟着母亲进了荣国府,两人自荣国府的通街后门进去,经内子墙到花厅后楼,沿楼侧面的窄道穿进去便到了一条南北宽夹道,夹道南边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张粉油大影壁,正对着的东边是一个小小的角门,两人从角门出去过后廊往东便到了王夫人院的后房门。
后房门上也有小厮立着,其中一个见着林之孝家的来了忙招呼道,"林妈妈来了。"
林之孝家的点头算是招呼过,问道,"太太此刻忙着么?"
小厮笑着答道,"只有那边奶奶在回事情,不忙的。"
"什么那边奶奶这边奶奶的!"小厮嘴巴快,林之孝家的还没来得及斥责他就已经把话说完了。
小厮见林之孝家的不愿听这话忙道,"我该死,一时嘴巴瓢了,妈妈别和我计较。"
红玉鲜少见到母亲和人计较什么,探头去看,恰巧见那小厮快而轻地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接着从自己的脸孔上拧巴出一张猴脸卖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逗得红玉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厮这才注意到林之孝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目丰润的小丫头。
红玉是好看的,一个在红楼梦的文本里只被提了三两笔,还专有一笔提在容貌上的人很难是不好看的。
现在这个很难不好看的姑娘让惯会做丑卖乖的小子红了脸,被小厮顶在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在红玉笑起来的时候变成了烧开了的茶壶,沸得连耳道里也要冒出汽儿来。
红玉笑的是川剧样的变脸戏法,她并没想到对方会被自己笑得这样害臊,有些歉疚得想劝慰两句,还没张口就感觉到肩膀上被人扯了扯,抬眼,果然母亲正无奈地看着她,红玉想起来母亲昨晚才跟她说的那一连串不要——不要乱说话、不要乱做事、不要乱走动,于是吐了吐舌头,赶忙跟上母亲的脚步一齐进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