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睁开眼,最先体会到的是丹田被灼热和冰寒交替撕扯的痛楚。
在为自己所控制的冥想境之中,修士本不该产生任何不适之感,她随即意识到这应当是来自师尊元临真人记忆中的体验,自己进入了元临真人的记忆中,自然也就成为了此情此景下的元临真人本人。
叶鸢对这种视角感到新奇,不禁想要低下头打量打量自己,但“元临真人”却没有容许她这样做——在那一日的记忆中,此时此刻的元临真人正仰着头,紧盯着空中斗法的两人,一瞬也不敢把视线移开。
他所见的景象自然也落入了叶鸢的眼中。
两名强大修士的战斗或许已经持续了很久,战至此刻,天空已经几乎被两股性质迥然的灵气撕成两半。以悬日处为分界,一边是炽焰,一边是极寒,而在这两面天穹下方,连地貌都受这对决的牵连,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异象,山火与冻土各自肆虐,在交界之处互相角力。
元临真人其实距离战场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之所以受到战局影响,完全是因为决斗的两者太过强悍。
除了他以外,战场边缘原本还有许多修士,其中有双方的门徒,也有元临真人这般与二者有旧的故人,更多的人则仅仅只是观战而已,毕竟在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场正邪大战中,没有修士不想亲眼见证哪一方终将成为对决的胜者。只是战斗发展到这里,绝大多数人的修为已不足以使他们抵御这两股凶横的灵气,因此仍未退场的修士已经十分寥寥,在附近地带,几乎只剩下元临真人一人。
元临真人的视线仍然紧紧跟随着天际的两人……
不对,叶鸢忽然察觉,他所注视的是其中那名着白袍的男子,依照形貌,叶鸢猜测他就是传说中的慈清宗华霖仙君,那么另一端的那名女修,自然就是——
正当叶鸢回忆着那人的姓名尊号时,华霖仙君忽然有所觉察般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叶鸢心头一惊,却又见他嘴唇微动,似是叹息。
“元临吾友。”华霖仙君轻叹道,接着再度看向面前已缠斗许久的对手,“辛竹,我们耽搁得太久,也该分出胜负了。”
那女修闻言,直言不讳道:“那你就利落点去死吧。”
华霖仙君失笑:“我死了,谁能来阻拦你为祸苍生呢?”
被唤作“辛竹”的修士向大地投去一瞥,也不禁发笑起来:“在你眼中,苍生便只是你的宗门和弟子,你的那位剑修朋友,还有那些所谓的正道同侪,我却不这样想。”
那位以慈悲著称的医仙听她将话说完,点头道:“我自知胸怀狭隘,眼中只见身前人。你我年少相识,情谊深厚,只是道心终究背道而驰,以至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辛竹……”
他顿了顿:“我该称呼你为无恒邪尊了。邪尊,这世间将走向何处,全看我们今日谁能将对方杀灭于此地。”
无恒邪尊终于不带讥讽意味地微笑起来:“华霖,你是我最亲厚的好友,但即使是好友,也无法与我今生之志相比……”
她忽然停住了话语,面上浮现狂怒,昂首对空中的某处高喊道:“我在此间还有事未了!不是这时!不该是这时!!”
华霖仙君也察觉了异状的发生,他抬起头,空中忽而出现了一个漩涡,这漩涡幽深至极,不断将两股灵气吞噬进不可知的深处,连巅峰大能的目力也不能窥见漩涡另一面的情形。
这时,叶鸢听见元临真人震惊地自语道:“天梯开了。”
华霖仙君的脸上同样闪过复杂神色,在许多念头从他心中掠过的瞬息之间,盛怒下的邪尊已然向天梯发动了强攻,但她的宝器刚一触及漩涡就被吞没其中,如水滴入海般悄无声息,而只在下一秒,漩涡忽然掀起了动荡,仿佛是苍穹外至高无上的存在被她的反抗激怒,劫雷毁天灭地般铺盖下来,元临真人再也无法直视着将天地照得如同极昼的煌煌电光,因此叶鸢的视野中也只剩下一片空芜的白亮。
雷霆的降临似乎只有一瞬,但那无尚的天威已足以将这一瞬拉长到足以毁天灭地,叶鸢曾见过加诸元临真人之身的劫雷,此刻情景的威压更远胜于那时,以至于雷声骤止时,叶鸢甚至为自己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而奇怪了起来。
她再仰起脸,头顶的漩涡更湍急了几分,那天梯宛如戳破天空的一只漏斗,不断将流风层云卷入其中,方才还打得难舍难分的华霖仙君与无恒邪尊已经站在了天梯的入口,此时天梯开始缓缓闭合,即将携二人登仙而去。
仙君面容温静,对大地上的慈清宗群徒微微颔首:“此世我行殊未已,本不该得授飞升之机……今日我去,愿来时复还。”
在叶鸢远处,一群穿白袍的慈清宗弟子闻言顿时跪伏一地,高呼仙祖,大感涕零。
另一边,邪尊脸上仍有不忿,听见华霖仙君的话,也运起传音令自己的声音传遍大地:“我不胜天道,现下只得姑且飞升,若仙人当真有破碎虚空之能,我也必将再回到此地,我不在时,便由我的关门弟子——”
邪尊的目光在地上转了一圈,怒声道:“徒儿?!葛仲兰!这么吝惜你那条贱命做什么!给我滚出来!”
葛仲兰?
熟悉的名字令叶鸢吃了一惊,此时她所凭依的“元临真人”也四望起来,只见身前在斗法中被强横灵气犁成焦土的土地忽然龟裂,一根枯枝从中钻出,一息便长成一棵将死的老树,再过一息,树上结出一片焦黄的朽叶,这片朽叶见风展开,从中掉出一枚小茧,茧中破出一只青蝶。
老树、枯枝、朽叶和茧壳瞬间化作齑粉,唯有青蝶翩翩,落地化作了一名青衫修士。
那确实是后世在人间各处埋遍了耳目种子的漱玉阁阁主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