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中的浓雾充当了鬼魅的指爪,在云不期决心只身前往险地时,雾气便倏尔淹过他的身影,纵然叶鸢即刻向他追去,也只捉住了他消失后残留在原处的冰凉水汽。
他的躯体也许仍在这城中的某处,但神魂却已深陷诡谲之地。
阮芸跟上叶鸢,见她低头望着手指,神情隐没在雾色中,便谨慎地劝慰道:“云道长是无霄高徒,哪怕一时被幻境蒙蔽,也不会长囿于其中。”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望着叶鸢的面容诧异道:“你为何发笑?”
叶鸢正抬起头来,唇角微勾,脸上看不见丝毫阴霾之色。
“我笑这蜃虫未免也太急于吞吃饵食,反倒露出了破绽。”
叶鸢打开天目,将刚才捻住的一缕魔气举到面前,那道落单的魔气被她困在手中,正躁动地冲撞着叶鸢布下的灵气罩,渴望回到源头之处。
叶鸢偏过头向身边的女修解释道:“蜃虫发觉小云魂体罕见,不等炼化便将他掳到了巢中,我此刻追去,就能得知蜃虫所在之地,再要将其剿杀,就容易许多了。”
听到这里,阮芸马上想也不想地截断道:“那你即刻动身吧,莫在此处蹉跎。”
叶鸢稍稍一愣:“我先为你寻一庇护处……”
阮芸不听她说,由袖中抛出一支朱砂笔。
也许是因为她所誊过的书卷与曾历经的流浪一样漫长,阮芸干瘦的手指握住笔身,就宛如剑客握住手中的剑,自笔尖倾泻而出的朱字斥退诡雾,绽出刺向长天的明光,与阴云之上的斗宿遥相呼应,而后朱字重重坠于阮芸身周,形成一面以阮芸为阵心的四象卦。
“我资质驽钝,始终不得领会慈清道诀一二分,唯有这副守卦还算得心应手,多次藉此脱险。”阮芸在阵心中盘坐下来,抬头向叶鸢问道,“你可知你何时能归来?”
叶鸢略作思考:“我的神魂随妖雾往返只需一瞬,只是潜入幻境中将人唤醒要耗费一些工夫……”
阮芸说:“两刻钟,我的守卦最多能支撑两刻钟。”
“好。”叶鸢点头,“那就两刻钟。”
随着她心念所动,浓雾骤而动荡,它们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挟持,涌向叶鸢所在之地。
在令神魂离体之前,叶鸢忽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连忙对阮芸说道:“我不在时,劳烦你照顾我这具躯壳,你可千万、千万,把它照顾好了——否则,不仅没人赔偿你那些书,恐怕还会召来可怖之物呢!”
阮芸疑惑道:“什么可怖之物?”
——譬如东明山上那位暴走起来挥挥手就要爆破半个大陆的剑君大人啊!
叶鸢的话来不及说出,如同黑绸将她层层裹缠的诡雾开始散去,阮芸看着那少女脸上鲜活的神采沉寂下去,便知道她的神魂已不在此处了。于是阮芸伸出手,接住她向前倾倒的身体,揽进卦阵之中,小心地托着她的后脑轻放在自己膝上。
阮芸疑心自己这双翻越了不知几重山水的腿有没有一丁点儿能让这姑娘感到舒适的丰腴,但看她此刻的神情,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意见。
那东明少女的容颜如熟睡的婴孩般平和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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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处,叶鸢的神魂已进入了魔气横流的蜃虫巢穴。
《五洲神异录》里提到,蜃喜好制造幻象、吸食魂魄,好比猎人在深林处布下陷阱,其本体往往藏在远离幻境之处,因此格外狡诈难寻。
但只要它仍是魔物,就不可避免地喜好杀戮,而只要它仍在天地间造下杀业,便无法真正隐匿无影。
至少在叶鸢眼中是如此。
叶鸢以捕捉到的一缕魔气为路引,用天目强行驭使妖雾开路,凭魂体一路追向魔巢之中。
那魔巢竟藏在海渊之下,距离布下陷阱的鬼城果然有千里之遥。叶鸢的神魂如一尾游鱼那样静谧地潜入魔巢深境,只见巢中魔气浓郁,无数大蚌卧于其中,蚌壳微微张合,隐隐显露出其中蚌珠般微微发亮的神魂。